不过只要是爱

〔英国〕 勃朗宁夫人

不过只要是爱，是爱，可就是美，

就值得你接受。你知道，爱就是火，

火总是光明的，不问着火的是庙堂

者柴堆——那栋粱还是荆榛在烧，

里总跳得出同样的光辉。当我

不由得倾吐出：“我爱你！”在你的眼里，

那荣耀的瞬息，我忽然成了一尊金身，

感觉到有一道新吐的皓光从我天庭

投向你脸上。是爱，就无所谓卑下，

即使是最微贱的在爱：那微贱的生命

献爱给上帝，宽宏的上帝受了它、

又回赐给它爱。我那迸发的热情

就像道光，通过我这陋质，昭示了

爱的大手笔怎么给造物润色。

(方平 译)

勃朗宁夫人借助高雅的文学修养和聪灵的诗歌才华及奔腾在怀的汹涌爱情写下了纯情组诗《葡萄牙人十四行诗集》。记录了她在一场战胜了死亡的传奇式爱情中的一步三叹的心旅爱踪，传递出她一颗饱经磨难的灵魂酸甜苦辣的百种爱感况味，表现了她整个复杂的情感变化发展过程，那是一部多种变调的爱的合弦。当勃朗宁怀着金子般贵重的爱情突然站到她这个生命“吟叹在茫茫的黑暗里的”“凄凉的、流浪的歌手”面前时，这部合弦首先弹出的是震惊、随后是疑虑：“你是华宫里后妃的上宾，千百双殷勤的明眸请求你担任领唱”，“你甘让你那音乐飘落在我门前，叠作层层金声的富丽？”于是女诗人痛苦地拒绝着这份爱：“住声，别再激起回声来加深荒凉！那里边有一个哀音，它必须深躲，在暗里哭泣……”可是勃朗宁的爱执拗而恳诚，终于使女诗人的爱的合弦弹出了“只道这一回该倒下了，却不料被爱救起”的“生命的新歌”，她终于展开双臂扑向了爱。但是不难看出，这时诗人的声调里始终隐约跳跃着病残人的怯惧、自卑：“实在我太寒伧”“我生命的光彩，只剩一片死沉沉的苍白，不配给你当偎依的枕头”。然而勃朗宁的爱是强大的，以电光石火般的光耀终于照彻女诗人沉寂的生命，女诗人终于在合弦里弹奏出在爱面前心灵平等的音符。而这样一种充满欢快的自信，热烈的信心的旋律最初便是响在这首《不过只要是爱》中。

《不过只要是爱》记录着女诗人心路情踪的一个重大转折点，她终于稳定了自己一直动荡不定的感情流向。“满天惨云愁雾顿时消散，展开成迎接熏风丽日的片片朝霞，幽微曲折的感情的细流盘旋到这里，突然迸发为一股不可抑制的汹涌洪流，淹没了向来的哀怨、疑虑、畏缩……”(方平语)，她终于以从来未有过的饱满和昂扬“不由得倾吐出：‘我爱你！’”这时，她思想的经历是深刻战胜了自卑，她呼出“只要是爱，是爱，可就是美，/就值得你接受。”因为“爱就是火，/火总是光明的，不问着火的是庙堂/或者柴堆——那栋粱还是荆榛在烧，/火焰里总跳得出同样的光辉”，“是爱就无所谓卑下”。在这里，诗人不再以病体残身而自惭形秽，她以在爱的面前心灵平等的自信和坦然投身于爱。更为可贵的是诗人不仅情感走向成熟，而且思想也趋于深刻，这充满激情的诗句中已包容着在当时已属相当先进的社会意识，即不以富贵贫贱衡量人的价值和爱的价值。诗人诗意地宣布，只要是爱，就光耀着生命，就创造着人的精神升华。“当我不由得倾吐出‘我爱你！’在你的眼里，/那荣耀的瞬息，我忽然成了一尊金身，/感觉到有一道新吐的皓光从我天庭/投向你脸上。”爱，令生命焕发出奇异的光彩，并使生命获取价值。瞧那光灿灿的“一尊金身”!

诗人最后向爱献上了无与伦比的赞叹和虔敬，她把爱提高到上帝的位置，歌颂神奇的爱，至高至贵至慈的爱怎样改造着生命：“我那迸发的热情/就像道光，通过我这陋质，昭示了/爱的大手笔怎样给造物润色。”爱以造物主的大手笔给一个几近枯萎的生命注入生命的活水，一个生命终于消除惶恐，“从羞愧中站起”，捧着一颗原本沉甸甸的心，投到爱的“伟大深沉的跟前”。自此《葡萄牙人十四行诗集》的合弦中便不断回荡着“爱人，我亲爱的人”，“我发现了你，我安全了，强壮了，快乐了”“再不追寻我生命中前半的样本，让那些反复吟叹，卷了角的书页放在一边，我给我重写出新的一章生命！”

这是一首极为出色的十四行诗，跃动的火焰，光灿灿的一尊金身，所吐皓光的天庭容颜等等这丰富的形象，印象异常强烈地展示于诗中，而贯穿于里的哲理思索、深刻意识流向如“是爱，可就是美”“爱就是火”“是爱，就无所谓卑下”“爱的大手笔”“给造物润色”等等更拓宽着精神境界的恢宏空间。还有渗透在字里行间的激情，如火焰般灼热的激情以其无限的感染力吸摄着读者的心。诚如勃朗宁先生由衷赞叹的，是属于那种“生气蓬勃的伟大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