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句的繁复

50.伊(七斤嫂)用筷子指着他的鼻尖说：“这死尸自作自受！ 造反的时候，我本来说，不要撑船了，不要上城了。他偏要死进城去，滚进城去，进城便被人剪去了辫子。从前是绢光乌黑的辫子，现在弄得僧不僧道不道的。这囚徒自作自受，……”(鲁迅《风波》)
评析 “他偏要死进城去”和“(他偏要)滚进城去”的意思一样。既不是“重复”,也不是“反复”,属句子繁复。以不同的语言形式，将同一意思故意多说一遍，可以强化人们的视觉和听觉，达到加深印象的目的。七斤嫂对七斤失去辫子的痛惜、怨恨之情，被表现得栩栩如生。
51. 必须有真情，必须有实感，就是这两条。装模作样不行，言不由衷不行，人云亦云不行，干喊干叫不行，臆造生造不行。(吴组缃《谈散文》)
评析 作者用肯定与否定两种语气从正、反两面阐述写文章要“真实”的宗旨。繁复部分又具有协调音节的排比效用，读起来富有节奏感，随着语意的加强，文章的说服力也随之加强。
52. 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不积细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荀子《劝学篇》)
评析 为说明“事物总是在量的积累中达到质的飞跃”这一表达中心，作者运用繁复修辞手法连续设喻，将“持之以恒，锲而不舍”对成就一番事业的重要性，阐述得透彻清晰。句的繁复因为容量大，表现形式的多样化，因此具有更加生动而有力的表现。
53.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孟子·告子下》)
评析 例中连用的五个结构相似的句子，意思基本相同，都表达了“受大任者必须经受磨练”这一思想观点。但是在语意上又有细微的差别和不同的侧重，分别以痛苦、劳累、饥饿、困乏干扰，对人意志和肉体行为的锻炼，揭示了“经受磨炼”的具体内涵。繁复修辞手法，不仅突出了中心论点，而且使论述的涵义变得细密、周详，大大增强了语言的表现力度，让人们深感承受大任的不易。精警的语意，给人不尽的启示。
54. 不要说敬爱的周总理已经安息，
这样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
两眼炯炯发光，
永远不会睡着。
不要说敬爱的周总理与世长辞，
这样杰出的共产主义战士啊，
一生冲锋不止，
永远战斗在前哨。

(《周总理办公室的灯光》)

评析 此例属复句繁复。两个复句说明了同一个意思：周总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反复表述，抒发了人民热爱总理的深切、诚挚之情。从语言形式上看，前后两个复句的字、词、句富有变化，既避免了重复、单调，又加重了语意，强化了感情，因而更加感人。
55.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老子·四十五章》)
评析 此例运用繁复修辞手法多方列举生活现象，阐述了事物都是对立统一体的思想观点。对偶与排比的结合运用，使语言变得厚重而有气势。抽象的事物在繁复例证中变得具体、生动，读者可以通过强化的语言信息，结合自己的生活经验，去理解文章的精深内涵。感知事物间里与表、形式和内容的变化规律。
56.她觉得，生活恰如白糖蘸着蜂蜜，甜得没了底儿。她爱他、疼他，处处是无微不至的关切和小心翼翼的温存。她总想对他好，简直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喂了他。(郑义《老井》)
评析 全例五个句子，一言以蔽之，全是写“她”对“他”的挚情的。不厌其烦地，有意用同义的五个句子来描述，是为了突出“她”的情感的深沉和强烈，从而充分描写出人物心中的情感状态，细腻地、多层次地展现女主人公的个性特征。
57. 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荀子《劝学》)
评析 例句中的两组对偶句，语意基本相同。分别以“登高而招”,“顺风而呼”和“假舆马者”、“假舟楫者”设喻，说明“君子生(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的道理。这四个比喻句又从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事物说明了借助外因帮助学习的重要性，属同义繁复。它不仅使说理更加形象充分，而且显示出繁复与比喻、对偶等修辞手法相结合的妙处，展现出语言的形式美和内涵美。
58.尽管，命运的𡺎岩，没有扶梯可攀，她颠仆、她匍匐、她盘屈、她挣扎，向着爱，向着美，向着光。(采诗《张香华的诗》)
评析 例中四个主谓短句繁复连用，鲜明地刻画出人物坚毅不拔的精神品质。语言凝练，句式整齐，给人留下至深的印象。
59.进一步的研究将还骨骼以血肉，用细节来补充梗概，在素描的基础上绘制大幅的油画，概念将得到完善、丰富、修正甚至更改。(黄子平等《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三人谈》)
评析 例中，繁复与比喻两种修辞手段交互作用，使语言详细明了，生动形象；既赏心悦目，又入情入理，作者传达的意向也易为人接受。
60. 我从此便整天地站在柜台里，主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也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鲁迅《孔乙己》)
评析 “无聊”已包含“单调”之意，只是语意更进一层。两者同义复指又有所引申，强化了情感表现，充分体现了繁复修辞的特征。
61. 楼梯旧了，地板旧了，木板旧了，一切都旧得悠悠颤颤，旧得自己不知回归到哪一个年代。(张立勤《大漠孤烟篇》)
评析 不管是分说，还是总说；是实例，还是感受，都传达出相同的语意“旧了！”透露无限惆怅的情怀，短句与长句的结合运用，使繁复的语句避免了呆板和啰嗦，增加了反复咏叹、连绵不绝的情味，物我之间相互引发、相互映照，令人体味不尽。
62.他心中燃烧着熊熊的热火——不是恋爱的热火，而是理想的热火。年轻的庄稼人啊，一旦燃起了这种内心的热火，他们就成为不顾一切的入迷人物。除了他们的理想，他们觉得人类其他的生活简直没有趣味。为了理想，他们忘记吃饭，没有瞌睡，对女性的温存淡漠，失掉吃苦的感觉，和娘老子闹翻，甚至生命本身，也不是那么值得吝惜的了。(柳青《创业史》第一部)
评析 为了阐述“为了理想而不顾一切”这一语意，作者不惜笔墨地大量复说，大量举例，使语意层层叠加，步步深入，增强了语言表达的力度和深度。就语句本身而言，它们各自都有不同的含义，可是它们又都是从不同角度来强化同一种意思和情感。所以人们把这种繁复形式称为广义性繁复。
63.若把友谊的大门关闭，你就会像荒漠中的小草一样寂寞；比失落的孤雁还要凄苦。(李琪等《无名者格言》)
评析 两个比喻句集中说明了没有友谊的痛苦和失去友谊的孤寂，属同义繁复。
64. 所谓沉郁者，意在笔先，神余言外，……若隐若现，欲露不露，反复缠绵，终不一语道破。(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评析 作者所谓的“沉郁”,即“深沉含蓄”。既是一种文学风格，又是一种艺术的创作手法。“意在笔先”和“神余言外”构成一组同义繁复，强调意境营造在诗词创作中的重要性。后面的“若隐若现”等四句又构成另一组同义繁复，详细地阐述了“含蓄”笔法在诗词创作中的具体运用，不仅在写作技巧上给人以指导，而且在审美上也给人以启发。
65.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乐府诗《木兰词》)
评析 “问女何所思？ 问女何所忆？”都是“问你想什么”之意。“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都是“我没想什么”之意。前两句问，后两句答，除局部变化外，大部分语词相同，是反复和繁复相结合的语言形式，具有两种修辞手法的表达功能，使诗歌的语言工整对仗，复说中透露出木兰矛盾、犹豫的情感，成功地描写了人物复杂的心理活动。
66. 我……发现世界上没有哪一个民族的情歌有如此大胆、豪放、雄奇、剽悍不羁。什么“我的太阳”、“我的夜莺”、“我的小鸽子”、“我的玫瑰花”——统统都显得极为软弱、极为苍白，毫无男子汉气概。(张贤亮《绿化树》)
评析 “大胆、豪放、雄奇、剽悍不羁”是词语的繁复，都是述说民族情歌的雄浑、豪放，属正面的赞美和肯定。“极为软弱、极为苍白，毫无男子汉气概”为语句的繁复，是对缠绵、柔和民歌的批评，又从反面衬托了“阳刚之美”的民歌的雄奇。两种绝然不同的语气繁复述说，将“我”的思想感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67. 他们形容阳刚之美，“如霆、如电、如长风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决大川，如奔骐骥”;形容阴柔之美“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沦，如漾，如珠玉之辉，如鸿鹄之鸣而入寥廓”。(蔡仪主编《美感》)
评析 以繁多的喻体叠写两种美，语句虽多，语意却基本相同。但是，那些诸多的生动形象的比喻，又以纷呈多姿的形态，启发着人们的联想和思考，使人们对“阳刚”“阴柔”两种不同形态的美，产生严格的区别，同时领略到美的感受。
68. 国内有内奸，国外有强敌，爱国受压迫，救国遭禁止。在这个年头，我们国民有说不出的苦，有说不尽的苦，这苦真要吃不消了。(季羡林《留德十年》)
评析 “苦”的滋味向来难以言传，以繁复修辞手法表现这种难以言传之“苦”,细密而有气势，易于为读者感受。这便超越了“言传”的局限而升入“意会”的至境，充分体现出繁复修辞的威力。
69.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青年过早地成熟了，他们独立地思考生活，思考人生，思考未来。于是，也便产生了一种与他们的年龄不相称的色调，显得凝重而低沉。(冰心《序“雪落黄河”》)
评析 生活中有人生，人生中也有生活，至于未来则包孕着生活和人生。显然，“思考生活”、“思考人生”、“思考未来”是同义繁复的三个句子，分别从时空和蕴藏上揭示了当代青年独立思考的内涵。三个相排比的句子同时述说一个意思，将当代青年凝重而低沉的特点揭示得明晰而突出。
70.这号人哪，都是气象大学毕业的，听见风就是雨，看见闪就是雷，就会顺着裤筒子放屁！别看他们咋呼老百姓吹胡子瞪眼挺有能耐，其实呀，都是些空心萝卜。(王润滋《内当家》)
评析 “气象大学”本是作者杜撰，意在讽刺那些只知揣测政治气候，不知体恤百姓的某些政府工作人员，“听见风就是雨”与“看见闪就是雷”同义，繁复连用的目的，在于突出“这号人”“看风使舵”的庸俗特征。语言幽默辛辣，入木三分，颇能引入深思。
71.谁能说咱们中国没有进步呢？
谁能说咱们中国进步得很慢？
“一二·九” 已经进步成为
“一二·一” 了，
不信，你请看，请鼓起眼睛看。
水龙已经进步成为了机关枪，
板刀已经进步成为了手榴弹，
超度青年的笨拙的刽子手们，
已经进步成为了机械化的好汉。

(郭沫若《进步赞》)

评析 本诗是郭沫若为纪念昆明 “一二·一”惨案而作。起首两句繁复同义，运用反语和反问相结合的形式，辛辣地嘲笑了反动派在镇压革命、屠杀青年手段和武器上的“进步”,从而无情地揭露了反动派的凶残本性。三种修辞手法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大大增强了语言和情感的强度与力度，炽烈的义愤，喷薄的革命激情，跨越时空的历史性联想，使诗句具有不可抗拒的艺术感染力。
72.后来，你来我们“女号”的养鸡场了，我很激动，似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我又不能对你流露出什么东西来。因为我用心里的尺，量了量我自己，我们中间有着一段不小的距离；而这些距离，是座山，难以攀越； 是条急流，有船也难以渡过。偏偏这时候，你在荒芜的古道旁向我开口了。(丛维熙《雪落黄河静无声》)
评析“用心里的尺”,量出了“我们中间有着一段不小的距离”,是比喻说法，写两人在思想情感上的隔阂，十分生动形象。后面又将这心理上的“距离”,比做山，比做急流，大力渲染它们的“难以攀越”和“难以渡过”,构成同义繁复的两个句子，使人愈见其心理障碍的严重和消除的困难。这种繁复与比喻相结合的修辞手法，用以描写人物的心理活动，可以收到形象丰满，细致入微，真挚动人的表达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