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黑色陶罐容积无限

诞辰之时注定是纯粹黑夜
那黑夜真正不可想象
在尚可承受的黑色暴雨中
在尚可感应的黑色烈火中
黑色陶罐继承了先人的黑眼睛

我们怎么也走不出她的视域
有时候我们以为她被抛在山的那边
抬头看时她又出现在山的这边
其实我们早已凝固了
象形的方块字凝固了
火药、指南针凝固了
经史子集凝固了
道与气凝固了
我们只好相信东方黑洞的幽灵

那些远道而来的佛家经典
没有枪炮只有十字架的基督
以及伊斯兰的芳名
一传入潮湿地带就完全脱胎换骨
熔化和凝固一样法力无边
东方黑洞的幽灵外人也只好相信
说世界就装在一只黑色陶罐里
真不是什么吹牛皮的话
她以不变的姿态满足你常变的要求
你感到异性的呼唤吗
请绕陶罐走上一周
你感到胜利的喜悦吗
请绕陶罐走上一周
你感到背井离乡的孤单吗
请绕陶罐走上一周
你感到人情世事的冷漠吗
请绕陶罐走上一周
你感到走上一周的疲倦了
请绕陶罐再走上一周
结果在墓穴中人与陶罐同葬

东方之路是逃离黑洞之路

“黑色陶罐”是什么呢？它是传统文化的象征。这首诗写的就是传统文化的困境。中国传统文化有许多辉煌可赞之处，但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种逐渐被战败了的文化。特别是十九世纪中叶后，这种危机感日益煎迫着许多有良知的思想先驱们，许多人甚至为改变它的局部性质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阿吾的这首诗，主要是从这个特定角度来批判传统文化的：大一统的封建文化专制主义；妄自尊大的自我中心文化心理；软弱被动地对待危机的认识框架和行为方式；由文化困境中积淀下来的种种劣根性形成的 “集体无意识”。
第一节，写了传统文化诞生的合理性和价值。那是我们智慧的祖先，用生命在 “黑色的暴雨” 和 “黑色烈火” 中烧炼的陶罐，它像一个深邃的瞳孔，昭示着东方的智力空间。这是积极的方面。在第二节，诗人开始注入强烈的批判锋芒。这种锋芒体现在一个复现的动词 “凝固” 上： “其实我们早已凝固了/象形的方块字凝固了/火药、指南针凝固了/经史子集凝固了/道与气凝固了/我们只好相信东方黑洞的幽灵”。强大的文化势能一旦被愚蠢的专制者任取所需加以政治性利用，它就注定丧失了再殖新的可能性的能力，变为一只没有生命的瓷罐。一切都渐渐腐烂在里面，自我扬弃和更新成为虚妄。第三节，诗人批判了某些人津津乐道的 “传统文化强大的同化能力”。他正是从这种 “同化” 上，看出了封建文化的封闭，对外来先进文化滤收的艰难。所以，这非但不能证明其生命力，恰恰证明了其反面，就像一棵即将死去的桃树，根本不能嫁接梨树的枝芽。事实上正是如此，对外的所谓 “同化”,是建立在对内的愚民政策基础上的。这是中国封建文化的本质特征。“熔化和凝固一样法力无边” 是一句反语，意在强调封建文化的顽健和僵死。最后一节，诗人选择了日常生活的意象，表现了传统文化对个体生命的戕害。人们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围绕着这只可怕的陶罐，走着疲惫的永无边际的循环线，“结果在墓穴中人与陶罐同葬”。对传统文化深入剖析的结论是——“东方之路是逃离黑洞之路”。
这首诗意象单纯，但意旨深刻。短短三十几行，凝注了诗人思考的血滴。更重要的是，这种思考不是抽象的理性批判，而是形象的诗的观照。所以，当我们称赞这首诗时，首先意味着对诗人在艺术结构上的手段表示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