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褒词(语) 贬用

褒义词(语)当做贬义词(语)用，使易色后的词语带上贬责、嘲笑、讽刺、幽默的感情色彩。多运用于对不良事物的揭露与批判。有时也可用于善意的嘲笑，展示人物的特定情感和乐趣。
1. 那末，让他们把我的名字抄进去吧，把我看作一个与共产党有关的人，抓去拷打，总比梁主任另眼“爱护” 自在得多，干净得多，这倒可以减轻我的精神上的负担。…… (陈残云《飞砂的城》)
评析 褒义词当做贬义词用，具有很强的讽刺性和揭露性。国民党特务“梁主任”对女学生名曰 “爱护”实则占有的卑鄙行为，通过褒词“爱护”的贬用，被揭露得淋漓尽致。
2.此时，老实巴结得可怜而可叹的徐志良，竟说出了令他后悔一辈子的话：“我顶就我顶吧！”……刚刚长舒一口气的刘科长立即又紧张起来了，当即把他安排住进钢厂配电间，并派人“保护”起来了，(铭槐等《顶替厂长坐牢的背后》)评析 厂长犯法要一般职工顶替坐牢，卑鄙而荒谬，作者有意用褒词“保护”来描写为虎作伥的刘科长的行为，很能激起读者心理的反感，以达到作者需求的表达目的，给语言增添了强烈的感情色彩。
3.……所以尸首是在执政府，而执政府不知怎地把这二三十个亲手打死的死体当作宝贝，轻易不肯给人拿去，女师大的职教员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到十九日晚才好容易运回校里，安放在大礼堂中。(周作人《关于三月十八日的死者》)
评析 “宝贝”一般用于指称珍贵的东西，这里用以揭露军阀们为了掩饰残杀学生罪行的卑劣行为，具有强烈的讽刺性。有意变易词语的感情色彩是易色修辞的主要特点。
4.今年的禁用阴历，原也是琐碎的，无关大体的事，但商家当然叫苦连天了。不特此也，连上海的无业游民，合同雇员，竟也慨然长叹，或者说这很不便于农家的耕种，或者说这很不便于海船的候潮。他们居然因此念起久不相干的乡下的农夫，海上的舟子来。这真像煞有些博爱。(鲁迅《习惯与改革》)
评析 褒词“博爱”用在文中，与语境是不相协调的。借助这种不一致，可以造成幽默讽刺的效果，揭示了那些因循守旧者的虚假心态。
5.东京也无非是这样。上野的樱花烂漫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但花下也缺不了成群结队的 “清国留学生”的速成班，头顶上盘着大辫子，顶得学生制帽的顶上高高耸起，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解散辫子，盘得平的，除下帽来，油光可鉴，宛如小姑娘的发髻一般，还要将脖子扭几扭，实在标致极了。(鲁迅《藤野先生》)
评析 一条累赘的长辫，实际上是屈辱的象征，易色后的 “标致”一词生动地描写出了他们阿Q般愚昧、麻木的精神状态。
6. 渐渐地，我的工作进行得顺利多了。我除自由参加各种文艺团体的集会外，还可以自由地去采访某些会议代表或知名人士，从而窥察他们的思想动态。姐夫和戴笠也没想到我如此能钻营，对我的工作很赏识。我自己也为自己的“才干”而自豪，却不知正是这种撒旦式的才干使我在罪恶的泥塘里越陷越深。(沈醉《魔窟生涯》)
评析 这是一个国民党特务头目的回忆文字。其中 “窥察”、“钻营”是贬义词，表示检查悔过； “才干”褒义贬用，含有自嘲色彩，同样表示自我批判。尽管三词原有的感情色彩相互矛盾，不相协调，却统一在同一语境中，语意不仅不会被误解，反而使语气错综变化，显得更加生动。
7.有几个“慈祥” 的老板到菜场去收集一些菜叶，用盐一浸，这就是他们难得的“佳肴”。(夏衍《包身工》)
评析 易色与反语有某种联系，反语中有一部分是由褒词贬用或贬词褒用构成。这使得它们和易色难以分辨。不过“反语”是说反话，它要求词语之间，甚至是全句保持感情和语气上某种一致与和谐，而易色属于词语活用，是故意把词语用在同它的色彩不协调的场合，它的意思不能从反面理解。例中的“慈祥”、“佳肴”不能简单地当做反语理解，因为在众多的包身工老板中，这几个老板毕竟要好一点，对于根本吃不到菜的包身工来说，盐浸的菜叶也确实 “难得”。但将“慈祥”和“佳肴”用于老板和包身工身上又是那样的不协调，这种感情和语境形成的反差，使人更能体会出包身工的悲惨遭遇。“慈祥”与 “佳肴”二词因而带上了讽刺的色彩。
8. 老实人吃的亏和骗子被揭破的耻辱，这两种相反的痛苦，自己居然一箭双雕地兼备了。鸿渐忽然想，近来连撒谎都不会了。因此恍然大悟，撒谎往往是高兴快乐的流露，也算得一种创造。好比小孩子游戏里的自骗自。一个人身心畅适，精力充溢，会不把顽强的事实放在眼里，觉得有本领和现状开玩笑。真到忧患穷困的时候，人穷智短，谎话都讲不好的。(钱钟书 《围城》)
评析 例中将“撒谎”称作“创造”,显然是运用易色修辞来表达一种难以诉说的自嘲心态。方鸿渐老实、诚恳反受欺； 虚伪文人韩学愈，不学无术，反受重用的事实，辛辣地揭示并嘲笑了那个社会现实的黑暗。
9.是的，他过去确有不止一桩事叫人哭笑不得，就是犯纪律，也比别人更富创造性。(魏巍 《东方》)
评析 “犯纪律”和 “创造性”两个词语，在感情色彩上是矛盾的，正是这种矛盾，产生了语言的谐趣。在批评中带有一种宽容的昵爱。刻画出了人物的复杂心理。
10.顾八奶奶： (很自负的)那就是爱情罗！ 其实我也知道他懒，死不长进。……我不管他，谁管他？ 哎，爱情，从前我不懂，理在我才真明白了。
陈白露： (故意地) “你现在真是一天比一天会说话，(讽刺地)怪不得你这么聪明了。”

(曹禺 《日出》)

评析 作者将褒义词“聪明”贬用，既写出陈白露对顾八奶奶的轻视，又刻画出顾八奶奶的愚蠢。一箭双雕，蕴意含蓄，令人回味。
11.有好吃的猪肉人人插手，有难啃的骨头人人推走。在繁琐重叠的机构背后，又必然形成克格勃式的相互制约的人际关系。各种管理弊端与社会不正之风以及人事“关系网”奇妙地纠结在一起，互相作用，互相“促进” (何博传《山坳上的中国》)
评析 作者所要批评的是社会的不正之风以及人事“关系网”,他们之间奇妙地纠结在一起，只能给社会带来更多的弊端和害处，并阻碍社会历史的进程。例中称他们互相“促进”,实在是一种幽默的讽刺。“促进”一词化褒为贬的反常用法，大大增强了语言的批判力。
12.党八股也就是一种洋八股。……我们为什么又叫它党八股呢？这是因为它除了洋气之外，还有一点土气。也算一个创作吧！ 谁说我们的人一点创作也没有呢？这就是一个！(毛泽东《反对党八股》)
评析 “创作”本是一种创新行为，复旧、僵化的“党八股”自然不在其列。作者有意称之为 “创作”。语含讥讽与批评。因为是针对人民内部而言的，话说得十分委婉幽默。说者有意听者也有意，词语感情色彩的反常变易，使说听者达到某些理解上的默契，从而获得良好的语言表达效果。
13.如今，对初识的鲁迅研究者包子衍，他(冯雪峰)也没有忘记提醒他：研究鲁迅就要有鲁迅精神，一定要老老实实，实事求是，决不能搞实用主义——那些对鲁迅搞为我所用的实用主义的人，哪里是在研究鲁迅，它们不过是在随心所欲地“创造”鲁迅罢了！ (何启冶刘茵 《播鲁迅之火》)
评析 褒词贬用的“创造”在句中含有“歪曲”的意思。一词变异，使语言的含义变得丰富而深刻，对在鲁迅研究中搞实用主义的人给予了严厉的批评。
14. 没几日，隔壁搬来了一个金发的冰岛女孩子。……
我这个冰山似的芳邻，对男朋友可是一见即化，她每隔三五天就抱了一大堆啤酒食物，在房间里开狂欢会。……我被她烦得神经衰弱，念书一个字也念不进去。

(三毛 《稻草人手记·西方不识相》)

评析 “芳邻”是对女性邻居的赞美之词，用在一个成天玩乐，吵得人 “神经衰弱”,书也念不进去的“女孩子”身上，显得滑稽可笑，这种可笑性使读者能够准确地理解作者的批评、讽刺意图。
15. 旁边一位先生把一口痰吐在王先生的鞋上，王先生并没介意，首要的原因是四周挤得太紧，打架是无从打起，于是连骂也都不必。照准了那位先生的衣襟回敬了一口，心中倒还满意。(《老舍幽默文集·不远千里而来》)
评析 互相朝对方吐痰，本是不文明的举止，有意用一个文雅的词 “回敬”来描述，就具有讽刺的意味，既是批评，又给语言增加了生动感。
16.她 (郭红)知道，自己既无靠山，也无根基，只是在“工农兵占领上层建筑”那阵子，在上海外国语学院混了三年。……后来通过自己的“艰苦努力”,总算达到了常驻香港的目的。这样的美差，怎么会落到她头上？!是因为她品学兼优，还是表现积极？ …… (马林《从省长到囚犯》)
评析 例中的“艰苦努力”显然不是褒，而是贬，具有挖空心思，钻营投机之意。辛辣地揭露了感情骗子郭红的丑恶面目。易色修辞手法不仅改变了词语的感情色彩，也改变了词语的意义，使语言变得深刻、有趣。
17.其实这时他的眼力已经很不济，耳朵重听也加重了，所以见面时，他总是微笑着缓缓地说：“仲华同志，我的眼睛又进步了！”或者说： “耳朵又进步了！”所谓 “进步”也者，即 “病情发展”之代称。(徐仲华《忆圣陶老人和文章评改二三事》)
评析 把病情的发展，戏称为“进步”,充分体现了叶圣陶老人在疾病面前的乐观主义精神。
18.一条“佳地”健美裤，出厂价八十二元。当地小贩摆摊出售，一条一百多元。在哈尔滨的个体摊档，价格还要高很多。于是培植了不少万元户，也培植了投机心理。(陈祖芬《青春美丽档案》)
评析 “培植”多运用于美好的事物。和“万元户”、“投机心理”等词语联用带有浓郁的讽刺色彩。其中的含义，令人回味。启发读者对市场管理、商品贸易等有关问题的思考。
19.在狱里，我回忆参加革命以来，特别是当地委书记以来的所作所为，所得所失，一天一天，一件一件地捋。我受了委屈，可我委屈过别人没有？我被别人陷害，可在我掌权的时候，就没有人被打棍子，扣帽了吗？为什么对待犯人要这样苛刻呢？就算是货真价实的反革命，该枪毙枪毙，该劳改劳改，搞那些法律之外的侮辱和折磨作什么？就说那位给我放冷风的同志吧，是谁培养了他的这种不讲政策，不讲法律的左了又左的狂热呢？不正是我们自己吗？ (王蒙《悠悠寸草心》)
评析 褒词贬用，可以揭示貌似正确事物的非正确性。“培养”一词在例中的妙用，激发了人们对“左”倾思潮的反思。
20. 日本兵到了，向来不肯和仆人讲话的阔人，也改变得谦卑和蔼了许多，逃命是何等重要的事，没有仆人的帮助，这命怎能逃得成。在这种情形下，王老爷向李福说了话。(《老舍幽默文集·讨论》)
评析 “谦卑和蔼”经过易色处理后，立即烘托出了 “阔人”平时的骄横与战时的怯懦。大大提高了语言的简洁性与表现力，加之幽默、讽刺的表达效果，使语言具有动人的艺术魅力。
21. 天安门城楼上的外檐原先是用的“草龙和玺”彩画，在一九五九年一次大修中把龙的图案给取消了，当时的理由是 “龙是皇帝的象征，在社会主义的中国不宜再出现了”。这是对古建筑进行“社会主义改造” 的一个典型的例子。( 《北京晚报》 1988年7月30日)
评析 “社会主义改造” 一语本是正面的政治术语，用于例中似乎成为“极端、片面的极左思潮”的代名词，原来的褒义变成了贬义。含有鲜明的批评色彩。
22.赫要斗的吵架是出了名的，量多质优，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一天不吵就难受。他吵起架来，态度认真，充满情感，手舞足蹈，声情并茂。吵到决一雌雄的关键时刻，他捶胸顿足，吼声震天，唾沫四溅，五官挪位，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谁见了谁怕。(沙叶新《前面是十字路口》)
评析 “态度认真，充满情感，手舞足蹈，声情并茂”四个并列的词组，多角度地描写出 “赫要斗”的吵架丑态，形神兼备，令人捧腹。易色与夸张相结合的修辞手法勾勒出了人物的漫画肖像。
23.余楠说： “我没知道出洋是个骗局，骗我和你离婚的。”
余楠满面义愤，把桌子一拍说：“有些事是不能做交易的，我讨饭也不能扔了你呀！”他觉得自己问心无愧，确实说了真话。

(杨绛《洗澡》)

评析 一个学棍，弃妻外逃的伪君子，“满面义愤”地说些“问心无愧”的话语，让人感到卑鄙可笑。作者没有流露出对人物的褒贬感情，写得非常客观冷静。但在冷静之中，读者却能感触到语言的深沉的揭示力。这是易色修辞所显示出的特异功能。
24.阿Q走近伊身旁，突然伸出手去摩着伊新剃的头皮，呆笑着说：“秃儿！快回去，和尚等着你……”
“你怎么动手动脚……” 尼姑满脸通红的说，一面赶快走。酒店里的人大笑了。阿Q看见自己的勋业得了赏识，便愈加兴高采烈起来。……

(鲁迅 《阿Q正传》)

评析 “勋业”是褒义词，用在与它原有感情色彩极不协调的语境中，绝非是对阿Q调戏尼姑的流氓行为的赞扬，而是为了借助于这种矛盾，刻画人物的猥琐、庸俗、愚昧的心态。作者的批判意识显而易见。
25.“威力搜索？不怕夜老虎吃掉？”司令员说：“我看敌人比你聪明点。他们明白我们是不容易对付的夜老虎。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弱点。这种弱点是任何侵略者都免不了的。在北方，他们尝到了地雷的滋味，遍地都是铁西瓜的味儿，够他们想念的了。” (周立波《湘江一夜》)
评析 “想念”是一种美好的感情。例中“侵略者想念铁西瓜(地雷)”的说法，显得很不合理，可是，语言却因此变得十分有趣。仅仅是改变了一个词 (想念)的感情色彩，就透露出人物的鲜明爱憎，增强了语言的表达力。
26.在以前，反动政府是吸去人民的血，而把污水和垃圾倒在穷人的门外，叫他们“享受”猪狗生活。(老舍《我爱新北京》)
评析 “ ‘享受’猪狗生活”,不仅与语境不相协调，而且造成了读者阅读心理感受上的不协调。易色修辞就是利用语言组合中的这种感情反差，增强其讽刺效果的。
27. 又是一大“新生事物”,十一级干部回家扫地。(宗福先 《于无声处》)
评析 例中的 “新生事物”经过易色处理后，具有强烈的讽刺意味，指的是“四人帮” 迫害老干部的罪行。说它“新”是因为它确实是这些丑类的发明创造。
28. 到了南城，那寡妇主仆两人和他们五人住在一个旅馆里。依李梅亭的意思，孙小姐与寡妇同室，阿福独睡一间。孙小姐口气里决不肯和那寡妇作伴，李梅亭却再三示意，余钱无多，旅馆费可省则省。寡妇也没请李梅亭批准，就主仆俩开了一个房间。大家看了奇怪，李梅亭尤其义愤填胸，背后咕了好一阵：“男女有别，尊卑有分。” (钱钟书 《围城》)
评析 一个“义愤填胸”将褒义移为贬用，把“李教授”满口仁义道德，满肚男盗女娼的假道学丑态，揭露得痛快淋漓。
29.事实上，一个人的缺点正像猴子的尾巴，猴子蹲在地面的时候，尾巴是看不见的，直到他向树上爬，就把后部供大众瞻仰，可是这红臀长尾巴本来就有，并非地位爬高了的新标识。(钱钟书《围城》)
评析 “瞻仰”常用于崇高、伟大的形象。例中 “把后部 (缺点，喻之为猴尾巴)供大众瞻仰”的说法，显得滑稽可笑，通过这种可笑感，作者对旧社会的某些权欲熏心者进行了无情的讽刺和批判。深刻的比喻，幽默辛辣的语言，令人回味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