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二十二年元旦》全文、注释和赏析

云封高岫护将军②，

霆击寒村灭下民③。

到底不如租界好，

打牌声里又新春④。

【注释】

①《鲁迅日记》1933年1月26日载：“旧历申年元旦……又戏为邬其山先生书一笺云： ‘云封胜境护将军……’”。按，此处“申年”，为“酉后”之误，即1933年初。诗中“高岫”作 “胜境”，“击”作“落”，“灭”作 “戮”，“到底” 作 “依旧”。

②岫：高山。此处指庐山。当时蒋介石在庐山设立总部，指挥针对革命根据地的军事围剿。

③霆击：如雷霆般的轰击，代指飞机轰炸。下民：指人民。鲁迅在《“多难之月”》中说：“可靠的国之柱石，已经多在半空中，最低限度也上了高山峻岭了，地上就只留着些可疑的百姓，实做了 ‘下民’。”

①“打牌”句。鲁迅在1932年11月30日发表的《今春的两种感想》中说： “上海的事又要一年了，大家好似早已忘掉了，打牌的仍旧打牌，跳舞的仍旧跳舞。”可参。

【析】 据鲁迅日记所载，该诗作于1933年1月26日，亦即农历1933年元旦。距震惊中外的一二八事变周年纪念日只有两天。联系诗的具体内容，可以看出，鲁迅是在这个特定的时候，以诗抒愤，既谴责国民党当局“攘外必先安内”，围剿革命根据地、屠杀人民，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则采取妥协投降政策的罪行，又谴责租界里的人们梦死醉生，对民族危机麻木不仁的生活态度。

“云封高岫护将军”，诗起笔实兀，题为《二十二年元旦》，不从眼前实景、实物入手，却一下子写出云遮雾绕的高山峻岭来，并强调“高岫”的作用在于“护将军”。这里的 “高岫”，原作为“胜景”，实指的是庐山。当时蒋介石在庐山设立“剿匪总司令部”，指挥五十万大军向红色革命根据地发动围剿。如此，“将军”指的正是蒋介石。云海茫茫的庐山保护了蒋介石，使之免于遭到日寇飞机的轰炸，于是，敌机就只有在人民头上肆虐了，“霆击寒村灭下民，”正是一幅形象的写照，此一层。另一层，蒋介石为代表的国民党政府不仅不抵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反而用飞机去轰击根据地，残杀人民，这也是“霆击寒村灭下民”的真实含义之一。由此，暴露出国民党当局对内残害人民，对外投降卖国的罪行。

后两句，是作者就眼前的实景所发的嘲讽。“寒村”“下民”的处境既是如此可悲，如《中国人的生命圈》 所说： “ ‘边疆’ 上是飞机抛炸弹。据日本报，说是在剿灭 ‘兵匪’： 据中国报，说是屠戮了人民，村落市廛， 一片瓦砾。 ‘腹地’ 里也是飞机抛炸弹。 据上海报，说是在剿灭‘共匪’，他们被炸得一塌胡涂；”“总而言这，边疆上是炸，炸，炸；腹地里也是炸，炸，炸。虽然一面是别人炸，一面是自己炸，炸手不同，而被炸则一”，即是“下民”，那么，那里才是安全所在呢？于是顺手引出 “到底不如租界好，打牌声里又新春。”这里当然是正话反说，语意沉痛的。试想，在号称“地大物博”的国家里，只有被帝国主义者割占的租界里，才可保不被别国的、本国的飞机轰炸，这是何等可悲可恨的社会现实啊！那不去抵抗帝国主义的侵略，而躲在庐山指挥军队屠杀人民的“将军”的罪恶行径也就被揭露了出来。从另一个层面来看，“打牌声里又新春”的躲在租界里的那些达官贵人，洋奴买办，早已把发生刚刚一年的一二八事变忘得一干二净，把民族的危机置于脑后，“打牌的依旧打牌，跳舞的依旧跳舞”(《今春的两种感想》)，其麻木不仁，毫无爱国之心的生活态度，也是殊堪痛恨的。

这首诗短小精悍，具有极强的社会概括力，既指斥当局的罪行，又批判当时存在的普遍的麻木不仁的社会心态，可谓寄寓深广。反语的运用，也很突出。“到底不如租界好”是反语，是讽刺。诗中的 “到底”，原作“依旧”，“云封高岫”中的“高岫”原作“胜景”，作者的这些修改，体现了他炼字炼句的严谨创作态度，也使作品的艺术表现力得到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