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鲁大夫秋胡戏妻 |
释义 | 鲁大夫秋胡戏妻【乔牌儿】 你做贼也呵,我可拏住了赃。哎,你个水晶塔便休强,这的是鲁公宣赐与个头厅相,着还家来侍奉你娘。 (云) ……若是别人家妇女呵。(唱) 【豆叶黄】 接了黄金、随顺了你才郎,也不怕高堂饿杀了你那亲娘!福至心灵,才高语壮,须记的“有女怀春” 诗一章。我和你细细斟量,可不道要我桑中,送咱淇上。 【川拨棹】 那佳人可承当?不俫,我提篮去采桑。空着我埋怨爹娘,选拣东床,相貌堂堂,自一夜花烛洞房,怎堤防这一场? 【殿前欢】你只待金殿里锁鸳鸯,我将那好花输与你个富家郎。耽着饥每日在长街上,乞些儿剩饭凉浆。你与我休离纸半张,早插个明白状,也留与傍人做个话儿讲,道女慕贞洁,男效才良。 【雁儿落】谁将这五花官诰汤?谁将这霞帔金冠望?我也则牢收箱柜中,怎敢便穿在咱身躯上! 石君宝的《秋胡戏妻》,其本事实际上是由两个故事融汇而成: 一是汉代著名的乐府诗《陌上桑》,写罗敷夸夫拒使君的故事; 一是汉代刘向 《列子传》 中的“鲁秋洁妇”,记鲁人秋胡得官而归,桑园戏妻的故事。宋人郑樵 《通志》 引王筠《陌上桑》 “秋胡始停马,罗敷未满筐”,指出 “盖合为一事也”。本剧第二折,写女主人公罗梅英夸夫拒李大户逼婚的关目,即源于汉乐府《陌上桑》; 而戏剧故事的骨架,则本于“鲁秋洁妇”。在敦煌变文里有 《秋胡变文》,但缺头少尾,不知结局如何; 而本剧的结局,却体现了两个故事的中和: 它既不同于《陌上桑》以夸夫收场的喜剧结局,也不同于“鲁秋洁妇” 中秋胡妻不愿与 “忘母不孝,好色淫佚”的秋胡为夫妻,乃投水而死的悲剧结局,而是改成了 “整顿妻纲” 的正剧结局。 第四折写秋胡桑园戏妻归家后,与罗梅英之间展开的冲突,是全剧的高潮。 秋胡归家途中,在自家桑园遇一女子采桑,遂心生不良,进行调戏,遭到采桑妇罗梅英峻拒,受了一番痛斥和责骂后,回到家中与梅英相见。梅英初时还以为是桑园歹徒闯入家门,于是怒从心头起,“破步撩衣,走向前来”,一把揪住秋胡,要去打官司,表现得不畏强暴,泼辣果敢; 当她从婆婆处知道,这个 “歹徒” 便是离别十年的夫婿秋胡时,更加怨愤交织,引发出审夫、悔嫁、休夫三个戏剧行动。 始而审夫责夫 ( 【折桂令】、【乔牌儿】、【豆叶黄】 三曲)。曾参,字子舆,春秋时鲁国人,是孔子的学生,以孝著称,世称曾子,罗梅英是以曾子之至孝,讽刺秋胡弃母十年的不孝。迤逗,挑逗、调戏的意思。愚滥,愚蠢而行为不检点。消的,配得上。水晶塔,外表精明剔透而内里糊涂不通。头厅相,宰相,也泛指高官。《诗经·召南·野有死麇》: “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旧注以为是写 “女子有贞洁自守、不为强暴所污者。” (朱熹《诗集传》) 《诗经·鄘风·桑中》:“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上。” 要,同 “邀”,桑中、上宫为男女约会的地方,淇水为送别之地。古人认为这是一首 “刺淫奔” (《毛诗序》) 的诗。罗梅英抓住了秋胡的把柄,步步紧逼,审其 “戏弄人家妻儿,迤逗人家婆娘” 的行为,使秋胡窘迫万状; 责其“愚滥荒唐”: “怎消的那乌靴象简,紫绶金章?你博的个享富贵朝中栋梁,你可不辱没杀受贫穷堂上糟糠。” 像这样品德败坏的人,既不配居高官显位,也玷辱了糟糠妻子。历代官员无行者多,对秋胡的斥责也可看作是对历代统治者的斥责; 而元代吏治窳败,官吏素质尤其低劣,罗梅英的斥责就更具有现实意义。在罗梅英看来,人的品质比富贵荣华、名声地位更为重要。品行不端,即使身为高官、广有金钱,也只是人形动物,理所当然受到人们的鄙视。最后,她引用两首 《诗经》 中的风诗表明自己的贞洁: 前一首正面言,说自己坚贞自守,不畏强暴; 后一首反面言,表明不会有桑间濮上的淫奔之行。罗梅英“从小攻书写字”,曾讲论 《毛诗》 (汉人毛亨、毛苌所传授的 《诗经》),她以诗喻志,是合乎性格和身份的,并不算 “掉书袋”。应当说明,这两首诗都是描写爱情的,生活在元代的石君宝根据旧注解诗,与我们今天所理解的诗的原意,已经有所不同了。 由秋胡行为之龌龊,想到自己所嫁非人,于是梅英怨婚悔嫁 ( 【川拨棹】)。饥寒交迫没有使梅英改志: “我如今嫁的鸡一处飞,也是你爷娘匹配的。” (第二折)糊涂爹娘贪财逼嫁、李大户恃财抢亲,都没有使她屈服,使她后悔; 而桑园里看清了秋胡的卑污灵魂之后,罗梅英的心凉了,她才埋怨起爹娘错选了夫婿。爹娘只看重外表,不注重人品,结果使女儿遭受了一场羞辱。 但后悔已来不及了,埋怨父母也无济于事。面对不成人的丈夫,罗梅英没有像《列女传》 中的鲁秋洁妇那样投水自尽,耻于苟生。在剧作家看来,妇女的生命是属于自己的,并不从属于丈夫; 丈夫无行,妇女照样有生存的权利。罗梅英不但能活下去,在矛盾冲突中还处处主动,稳操婚姻存亡的决定权。为了维护人格尊严,梅英的选择是: 拒不认夫,索要休书 ( 【殿前欢】)。“只待金殿里锁鸳鸯”,是指秋胡求官谋取富贵; 好花,犹言好女; 输,送予、献给; 富家郎,指秋胡,是反话,故下文有耽饥乞讨云云。秋胡追求富贵,给家庭带来了苦难; 富贵之后不思感恩报德,反欲行非礼,故而梅英耻于认其为夫,并且索要休书离异。在漫长的封建社会里,夫为妇之天,丈夫是妻子的主人,是妻子命运的主宰,社会只给予了丈夫休妻的权力,却从未有过妻子休夫的道理。罗梅英主动索要休书,实际上是她休弃了丈夫。这是一个惊世骇俗的举动! 罗梅英不愿做丈夫的附庸,秋胡这样的人不配做她的丈夫。她有独立的人格和人生追求,她看重的是贞洁的名声,要让她的事迹在人们中做个“话儿” (即故事) 来流传。 秋胡无奈,只好拿荣华富贵打动梅英: “我将着五花官诰、驷马高车,你便是夫人县君。你怎忍的便索休离了去也?” 县君是皇帝授予五品官员母亲和妻子的封号,册封命妇的文书称为官诰; 官诰用五色绫制成,故称五花官诰。在古代,获得夫人县君的封赠,是妇女的无尚荣耀。但罗梅英却不屑一顾: “谁将你五花官诰汤?谁将这霞帔金冠望?” 汤,碰、触之意。连碰都不屑一碰,就更谈不到艳羡了。 中国古代的戏曲一般都是团圆结局,《秋胡戏妻》 也不例外。剧中的团圆是在十年相依为命的婆母以死相求的情况下,梅英才认夫的。梅英宣称: “非是我假乖张,做出这乔模样,也则索整顿我妻纲。不比那秦氏罗敷,单说得他一会儿夫婿的谎。” 从这里可以看出秋胡故事与 《陌上桑》 有一定的渊源关系; 也可以看出剧作家并不满意《陌上桑》只以罗敷夸夫收束的喜剧结局。本剧是秋胡题材上的重要发展,也是本剧的精华,即在于“整顿妻纲” 四字。妻纲,夫婿之谓。《礼记·乐记》唐孔颖达疏引 《礼纬·含文嘉》 云: “三纲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所谓 “整顿妻纲”,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管教夫婿。纲,本有统领和支配的含意,是指丈夫统领和支配妻子。而罗梅英却反其道而行——要整顿夫君! 这是对封建礼教的倒行逆施,具有叛逆的思想光辉,为柔弱的女性性格,增添了辣味和野性。这是妇女争取在家庭中的地位和权利的宣言,是对以男性为中心的传统封建道德的挑战。这是塑造罗梅英形象的点睛之笔,也是全剧主旨的点睛之笔。通过罗梅英形象的成功塑造,我们看到了中国文学史上女性意识的觉醒。 从剧作的总体风格来看,《秋胡戏妻》 属于本色当行一派。其语言相当生活化、口语化,很少雕琢藻饰,具有通俗晓畅、明白易懂的特点; 全剧关目设置非常讲究,使女主人公罗梅英始终处于矛盾冲突的漩涡之中,她所唱的曲辞都是激烈心理活动的体现: 新婚夫妻被勾军强行拆散; 李大户造谣生事,梅英父母强迫女儿改嫁; 桑园采桑,遭遇秋胡调戏; 最后,李大户抢亲恰遇秋胡还家,秋胡制伏了李大户、梅英管教了秋胡,两种矛盾一齐解决。情节紧凑,不枝不蔓,符合臧晋叔所提出的要求: “必须人习其方言,事肖其本色,境无旁溢,语无外假。” ( 《元曲选·序二》)是一部优秀的剧作,故后世许多剧种改编上演不衰,至今活跃于戏曲舞台。这个戏也有不大合乎情理的地方,人们不禁要问: 在自家桑园里采桑,秋胡怎么就没有想到采桑妇可能正是自己的妻子? 贸然相戏,也太过鲁莽,太过荒唐。元人赵孟頫对此有过新的解释,他认为所谓 “戏妻”,实乃 “试妻”: “相逢桑下说黄金,料得秋胡用计深: 不是别来浑未识,黄金聊试别来心。” (《松雪斋集·题秋胡戏妻图》) 京剧《桑园会》 即承袭了这种看法。不过,“试妻” 在逻辑上说得过去了,但思想光彩却大逊元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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