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的大女子和酸歌

陕北把女儿叫“女子”,子字读轻声。穷人家养不起大姑娘，所谓大女子也就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陕北女子12岁家里就急着嫁出去，当然没有自主的可能；结了婚的女人只能做家务活，不能到院外面去打柴、排水；冬天下了雪可以扫扫院子，但不许出大门扫路上的雪，唯一的例外是下河洗衣服。所以女人一年到头除了家里人、娘家人很难有出头露面的日子，寂寞孤苦是再所难免的。至于寡妇就更惨了，没儿子的在丈夫死后三个月便由家族卖掉，有儿子有产业的，才能招个丈夫。寂寞之中唱曲子、唱《信天游》便是唯一的排遣。男人就更爱唱了，放羊、揽工，孤苦无依，所以陕北人唱曲子就像说话一样，男女老少张口就唱，愁有愁的歌，乐有乐的歌。曲子有小曲子，也有大曲子。大曲子很长，有人物，有情节，著名的如《走西口》、《四保揽工》、《送情郎》,都有上百句长。男人们在坡上沟里，放开嗓子唱上一曲，便锯了忧愁。女人家就不行了，家里有公婆的管束，没公婆的有邻居，只能哼曲调。至于大女子虽说没这些忌讳，可也只哼曲，唱出词的时候少。这是因为陕北民歌多是情歌，当地叫“酸歌”,女子们张不开口，只要有人，便只能把歌词卡在喉咙里。女子们唱的歌也都是听来的，年轻大后生在山坳里放声唱《要婆家》、《害娃娃》之类的“酸歌”,女子们站在墙头下，脚踏石头手扳墙，佯装看什么，实际是听这些酸歌，偷偷地学。直到唱歌人走远了，歌声听不见了，她们才怅然地回窑，那滋味难以明言，就像《信天游》唱的：“山沟沟开了一朵无根的花，扰乱妹妹的心思你走啦！”这样听来歌自然是片片断断的，不少大后生都会唱的大段大段的酸歌，女子们却连一首完整的也难学会，男女的不平等真是无处不在呀！陕北的酸歌很多，著名的有《揽工人儿难》、《赶牲灵》、《卖娃娃》、《卖婆姨》、《大女子要汉》、多是男人想像女人的身份、心理而创作出来的，是男人排解寂寞的歌，也是女子们爱情启蒙课本。以《大女子要汉》为例，这是母女二人的对唱：十七八的女娃门前站，
公鸡正把个草鸡断(追赶),
两眼眼泪不干啊，
哎哟哟，两眼眼泪不干。
娘问女娃你哭甚嘛啊？
怂吃愁穿有你大，针线不会有妈妈啊，
哎哟，针线不会有妈妈。
愁穿愁吃我不怕，
这么大的女娃娃，
为甚么不给奴家寻婆家啊，
哎哟，为什么不给奴家寻婆家？
母女问答到最后，母亲无话可说，当即和老汉商量。第二天说媒，第三天过门，一直到入洞房都唱得真真切切。有不少大女子靠听酸歌明白了人生，在以后漫长的寂寞日子里，靠听会的酸歌打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