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

菜为至贱之物^①，又非众花之等伦^②，乃《草本》、《藤本》中反有缺遗^③，而独取此花殿后，无乃贱群芳而轻花事乎^④?曰：不然。菜果至贱之物，花亦卑卑不数之花^⑤，无如^⑥积至贱至卑者而至盈千累万，则贱者贵而卑者尊矣。“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者^⑦，非民之果贵，民之至多至盛为可贵也。园圃种植之花，自数朵以至数十百朵而止矣，有至盈阡溢亩，令人一望无际者哉？曰无之。无则当推菜花为盛矣。一气初盈^⑧，万花齐发，青畴白壤，悉变黄金^⑨，不诚洋洋大观也哉！当是时也，呼朋拉友，散步芳塍^⑩，香风导酒客，寻帘⁽¹¹⁾锦蝶与游人争路，郊畦之乐，什佰园亭⁽¹²⁾，惟菜花之开，是其候也。

(《闲情偶寄》)

注释①至——最，极。②等伦——同辈，同类。③《草本》、《藤本》——李渔《闲情偶寄》《种植》部分记木本、藤本、草本几类植物。“草本”指茎部为草质的植物。“藤本”指蔓生和攀援茎植物。④无乃——岂非，莫不是。群芳，众花。⑤卑卑不数——卑微不足道。⑥无如——无奈。⑦“民为贵”三句——语出《孟子·尽心下》。⑧一气初盈——指春日阳气初升。⑨黄金——菜花颜色金黄。⑩塍(cheng)——田埂。(11)香风——指风送酒香。帘，此指酒帘，酒家招牌。(12)什佰园亭——谓十倍百倍于园亭。

赏析这是一篇咏物小品，题虽作《菜》，所咏实为菜花。

本文的特色表现在借物所寄之意上。他从菜花这种平凡无奇之物，以小见大联及到带有鲜明政治色彩的重大问题。他拿菜花比喻芸芸众生的平民百姓，并指出，犹如积“至贱至卑”之菜花“而至盈千累万”遂成可贵一样，“民之至多至盛”亦为“可贵也”。所谓“民贵君轻”，本是孟子的政治思想，认为民心向背为国家政权安全所系，“民可载舟，亦可覆舟”，国君要把本身利害放在这一前提下来考虑。李渔本文似乎更强调了“民之至多至盛”的不可忽视的力量，表现出明显的为民争地位的思想倾向，这对一位封建时代的士人而言，是十分难能可贵的。李渔是一位很有点个性的人物，思想比较自由解放，其思想见解、生活态度都不同于当时的社会流俗，因此颇为自居正统的腐儒辈所诟病。加上他仕途不得意，本身是一介布衣平民，曾愤愤地将自己的居室题名为“贱者居”，其思想感情自然有别于达官贵人和上层文人。这就无怪乎他能在一定程度上代民立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