迭部断章

白古寺

方圆几百里，就这么一座寺院，在向阳的山坡上向我静静张望。在早晨的雪地上，一位红衣喇嘛扫出了小路，它就像黑色的飘带柔软地伸进寺庙，成为俗世所不能了解的秘密

一座寺院就那样覆盖了苍生。他们的脚印均匀而又整齐地踏在潮湿的小路上，走进院墙里而不再出来，恍如流逝的时光。红衣喇嘛就这样衔接着前生或来世，而雪是本质的，它存在于一切轮回之外，成为佛朴素的语言、我莫非是五百年前的那盏酥油灯，抑或是一个笨拙的画匠，不然方圆几百里，在许多的香客之中，唯有我的脚印踏在小路之外，在雪地上显得凌乱而又慌恐。

虎头山

沙、沙、沙，便有狼群或者雨点在走动，一个飞来的石头也许会使一座空旷的山谷苏醒。这使石头露着牙齿，沙沙沙地笑，惊醒的是一只鹰，它的头颈高过翅翼，仅仅是一瞥，它就感觉到虎头山的冬天来了。

沙、沙、沙，前方一座山背后炊烟——我怀念这古老的歌谣，方圆几百里，穿越整个白龙江上游，我在荒无人烟的跋涉后，炊烟比蓝天还蓝。它像张望着的母亲祈盼着回归的游子，在虎头山山脚下我曾留下过幸福的泪，湿润过那里的每一滴露珠。

措美山

你的大风昨夜刮走了月亮，我在迭部的马背上不知不觉地来到你的门前。你是在海拔的压力下飞落到这里，我看见散落的鹰飞翔在沉默的措麻山上，一匹匹马正在穿越虚空的峰顶，风干的石头在雪地里渐渐露出身体。它在和另一块叫做太阳的石头喃喃细语，雪莲出嫁了，孤独的蛇无所适从，躺在河面回忆着清冷的梦境，咫尺之内我没能抓住你柔软的手掌，你的曲线如一块红色的经幡和夕阳融化在了一起、张开的嘴咀嚼剩余的温度，你是空气里消失的一条草鱼，是在时间的灰烬里留下的坡度，昨夜的大风吹走了山顶的积雪，那是你投向青草怀抱的飞翔，在浅浅的雪线上等待马帮们静静地穿越。

扎尕那

搬开石头便是路了，路没有的时候，绕过水声便到一个寂静的村庄里。天高得不能再高了，人不敢再往上看了，手抓得住云朵，一个雨夜或者雪天就这样来临了，站在山腰上的人们却找不到来时的山路，而图腾上的传说，还有那些原始的森林里走动着的月不再寂寞、刻在木板上的文字，戴着银饰的姑娘，翻过一道道山口，绕过一条条河流，向着更远的村庄走去了。

旺藏寺

那棵树，赶在了山的前面，它使旺藏这座朦胧的寺院，变得鲜活起来。黑黑的石头，是旺藏睁开的眼睛。白天歇过脚，黑夜睡过觉，马客又把它当做抛石，扔在了河流的对岸。就是这黑黑的眼睛，使黑暗跑到了光明的前面，让我具备了某种本质的温暖。一片盛开的金属，旺藏，花色的风吹拂着空荡的屋檐，熟透了的铃铛落满一地，我想用栅栏阻止某些事物的到来，比如蟒蛇和苹果，女人和春天，数字和墓冢，再比如把我放入旺藏的天空。生于她的暮色，死于她的芬芳。

第一个走完迭部的白种人

一朵花爆裂了，它清脆的声响，让这个大胡子老外转过身来。

这是一个炎热的中午，七匹马奔跑在七月的草原上，太阳在草原上跳来跳去，一只羊角反射着强烈的光芒。大胡子口渴了，他看见黄河平静的涛声在高处轻轻地回响。他的马靴在花丝中迷失了方向，他索性扔下马鞭，看着象形的云从天空慢慢飘过。然后他梦见了马鞭。这时一高傲的雪豹在麻牙雪山上，警惕地注意着这个天外来客。他没能到达传说中的西藏，却在云南找见了香格里拉，他的一双马靴至今在迭部尘埃中飘拂着。

骨麻湖

逃亡。甚至白马从黑中消失，向上的台阶，天堂在风中微微摇晃。我记住了格桑在水中的开放，鸟是落叶，旱獭是花瓣，惟有一个说书人走过，他将大地飘曳的影子交给了河面的白，不会恨那个将羊群偷走的人，卓玛木制的水桶中，盛满了幸福中发酵的忧伤，多年后我来到后的忧伤，甚至比一些雨水或叫独一味的植物，高过地平线，甚至我能感受到一块石头的孤独，天堂里石头的孤独。

东哇神山

如果牧人睡着了，就要让鞭子醒着，不然马群里又要多一群野马。

如果猎人睡着了，就要让长枪醒着，不然羊群里又要混进狼了。

如果牧羊女睡着了，就要让家犬醒着，不然老鹰又要叨走羊羔了。

如果帐篷睡着了，就要让河流醒着，不然那归来的一个个游子再也找不到生长的家园了。

如果我睡着了，我就要让我的文字醒着，不然那些深浅不一的青草，会打断石头飞翔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