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苑、邙山之战

【说明】
《通鉴》卷一百五十七至卷一百五十八，记载了沙苑、邙山之战。
这些战争，是东魏与西魏间发生的封建兼并战争。
东晋北伐之后，南方的东晋政权在刘裕主持下，又平定了江陵、成都、襄阳等地的分裂势力，刘裕因权威膨胀，便于402年废掉晋帝而建立宋朝。从宋开始，又相继出现南齐、梁、陈等政权，皆建都于建康，史称南朝。北方存在的北魏、西凉、北凉、北燕、西秦、大夏等几个割据政权，数北魏势力较强，故它向宋夺取了黄河以南的洛阳等不少地区，并逐步消灭北方的一些割据政权，统一了北方。北魏后来分为东魏、西魏，接着，东魏为北齐所代，西魏为北周所代，这些政权都处于黄河流域，史称北朝。在南北对峙中，北朝除了与南朝经常发生战争外，内部分裂时也互相攻战。
北魏后期，发生了边境的六镇起义，接着，中原地区也爆发了起义。在起义与镇压起义的战争中，一些边镇军人充当了正面或反面的角色，逐步控制了政权。生长于边地 (怀朔镇) 的高欢，是鲜卑化的汉人，在战争中逐渐掌握了军权，进入洛阳，逼得孝武帝西奔长安，另立孝静帝 (534),自己掌握朝政，并迁都于邺，史称东魏。高欢执政，对内，不触犯豪强利益，与他们妥协；对外，向西魏发动进攻。出身于南匈奴宇文部的宇文泰，原居武川镇，汉化较深，在战争中逐渐掌握了进入关陇地区的魏军，酖杀了从洛阳奔至长安的孝武帝，另立了个文帝(535),自己掌握政权，史称西魏。宇文泰执政，对内，调和鲜卑贵族和汉族地主官僚的矛盾，实行府兵制、均田制； 对外，将矛头指向东魏。于是，东魏与西魏对立的一二十年间发生了一系列战争，较著名的有沙苑之战和两次邙山之战。
大同三年(537),闰九月，高欢统率二十余万大军伐西魏，兵分两路，一路他自己率二十万人自壶口往攻蒲津，一路使高敖曹率三万人出黄河以南，往攻陕城。这时西魏饥荒，宇文泰所率魏军寄食于恒农郡，闻知东魏军前来，便退入关中。高欢军自蒲津渡河而西，又涉洛水，驻军于许原西。宇文泰至渭南，徵诸州兵，皆未会，便在渭水上搭浮桥，留下辎重，轻军过渭，十月驻军于沙苑。两军相距六十里。宇文泰派人夜间潜入东魏军营了解了敌情，占据渭曲，背水为阵，置伏兵于苇中。高欢率军前来，见西魏兵少，进击。宇文泰鸣鼓，伏兵皆起，又以骑兵横截东魏兵为二，大破之。东魏军溃败，高欢只好退师。
大同四年(538) 七月，东魏军前锋围魏军于金墉，高欢率军后继。八月，宇文泰率西魏军前来。两军会战于邙山，战斗激烈，互有胜负，西魏军最后取胜。东魏军退至黄河以北，宇文泰亦退。此时，原为西魏所俘的东魏将领赵青雀及雍州民于伏德等趁西魏军出战、留守兵少之机，反于关中。宇文泰回师镇压之。
大同九年(543)二月，东魏将领高仲密以虎牢叛归于西魏。宇文泰率军前来接应，前锋围河桥南城，并企图火烧河桥，截断东魏的接应部队。高欢率十万大军前来，保卫了河桥，渡河而南，据邙山为阵。宇文泰率军夜间来袭邙山东魏军营。黎明，两军相遇激战，西魏军大败，宇文泰几乎被俘，以金带贿赂东魏将领彭乐才得逃脱。次日复战，西魏分中、左、右三军进击，中、右军大胜，高欢惨败，吓得要死，逃脱一命。但西魏左军失利，宇文泰来战也失利，便退入关。高欢进至陕县，遂东归。
东魏与西魏这三次战争，互有胜负，主要原因是，两方的实力都不很强，没有一方足以压倒另一方； 两方的将领几乎都没有值得称道的战略，作战指导上也只是偶而出奇制胜，影响不了大局。
《通鉴》写沙苑、邙山之战，突出之点是，描写细节具体生动，如写王罴之言词，达奚武之侦察，彭乐之勇敢，李穆之机智，宇文泰之丧胆，高欢之盛怒，等等，都是绘声绘色，犹如历史小说。

(三年)①
(闰月)②东魏丞相欢将兵二十万自壶口趣蒲津，③使高敖曹将兵三万出河南。④时关中饥，魏丞相泰所将将士不满万人，⑤馆谷于恒农五十余日，⑥闻欢将济河，⑦乃引兵入关，高敖曹遂围恒农。欢右长史薛琡言于欢曰：“西贼连年饥馑，故冒死来入陕州，⑧欲取仓粟。今敖曹已围陕城，⑨粟不得出，但置兵诸道，勿与野战，比及麦秋，其民自应饿死，宝炬、黑獭何忧不降！⑩愿勿渡河。”侯景曰：(11)“今兹举兵，形势极大，万一不捷，猝难收敛。(12)不如分为二军，相继而进，前军若胜，后军全力； 前军若败，后军承之。”欢不从，自蒲津济河。
①三年： 梁武帝大同三年(537)。②闰月： 537年闰九月。③东魏： 朝代名。534年受高欢胁迫的北魏孝武帝逃往关中，高欢另立元善见为帝，迁都于邺 (今河北临漳西南)。史称东魏。它据有原来北魏洛阳以东的土地。共历十七年(534—550)。丞相欢：高欢(?—547):一名贺六浑东魏渤海蓨(今河北景县) 人。曾参加杜洛周起义，后来倚仗权势为北魏大丞相，逼迫北魏孝武帝西奔长安，另立元善见为帝，执政十六年。壸口： 即壸关，在今山西壸关东南。蒲津： 即蒲坂，在今山西永济西、黄河东岸。④河南： 郡名，郡治在今河南洛阳。⑤魏： 这里指西魏。534年北魏孝武帝逃至关中，依靠宇文泰。次年，泰东孝武帝，立元宝炬为帝，都长安(今陕西西安)。史称西魏。它据有原来北魏洛阳以西的土地以及益州、襄阳等地。历时二十四年(534—557)。丞相泰：宇文泰。(507—556):一名黑獭代郡武川(今属内蒙古)人。鲜卑族。曾参加鲜于脩礼起义。占有关中。后来拥北魏孝武帝，同高欢相拒，为大丞相，掌握西魏政权、⑥馆谷： 客居其地而食其谷。恒农； 郡名，郡治在今河南三门峡西。⑦济： 渡。⑧陕州： 后魏曾在恒农郡之地置陕州，寻罢，北周复置，隋又废，唐又置。⑨陕城： 即陕州城。⑩宝炬： 西魏文帝元宝炬，在位十七年(535—551)。(11)侯景： 字万景，怀朔镇(今内蒙古包头东北) 人，先属北魏，尔朱荣，继归高欢，镇守河南。547年降附梁为河南王。次年，发起叛乱，史称“侯景之乱”。(12)猝(cu): 突然。
丞相泰遣使戒华州刺史王罴，①罴语使者曰：“老罴当道卧，貉子那得过！”②欢至冯翊城下，③请罴曰：“何不早降！”罴大呼曰：“此城是王罴冢，④死生在此。欲死者来！”欢知不可攻，乃涉洛，⑤军于许原西。⑥
①华州： 治所在今陕西大荔。罴(pi):熊的一种。这里是王罴之名。②王罴之言的意思是，我守在这里，高欢军别想经过。貉(he河，读音hao豪):亦称 “狗獾”。形如狐，但体较胖，尾较短。貉子与老罴，乃小兽见大兽，自然畏惧。③冯翊城： 在今陕西大荔。④冢(zhong):隆起的坟墓。⑤涉洛： 渡过洛水。洛水在陕西东部，自北向南流入渭水 (下游)。⑥许原： 大约在洛水入渭处，洛水之南，渭水之北，沙苑之东。
泰至渭南，①徵诸州兵，②皆未会。③欲进击欢，诸将以众寡不敌，请待欢更西以观其势。泰曰：“欢若至长安，则人情大扰； 今及其远来新至，可击也。”即造浮桥于渭，令军士赍三日粮，④轻骑渡渭，辎重自渭南夹渭而西。⑤冬，十月，壬辰，⑥泰至沙苑，⑦距东魏军六十里。诸将皆惧，宇文深独贺。泰问其故，对曰：“欢镇抚河北，⑧甚得众心，以此自守，未易可图。⑨今悬师渡河，⑩非众所欲，独欢耻失窦泰，(11)愎谏而来，(12)所谓忿兵，(13)可一战擒也。事理昭然，何为不贺！ 愿假深一节，(14)发王罴之兵邀其走路，(15)使无遗类。”(16)泰遣须昌县公达奚武觇欢军，(17)武从三骑，(18)皆效欢将士衣服，(19)日暮，去营数百步下马，(20)潜听得其军号，因上马历营，若警夜者，(21)有不如法，(22)往往挞之，(23)具知敌之情状而还。
①渭：渭水。②徵：徵召。③会：会师。④赍(ji):带着。⑤辎(zi)重： 军用器械、粮草、营帐等的统称。⑥壬辰：初一日。⑦沙苑：在陕西大荔东南，洛水之南，渭水之北，许原之西。⑧河北：黄河以北。东魏都邺(今河北磁县南),即在黄河以北。⑨图：算计。⑩悬师：军队在外，离本土很远。(11)窦泰：东魏大将，537年被西魏宇文泰军击溃于马收泽，自杀。(12)愎(bi)谏： 愎，义同违，谓不接受劝谏。(13)忿兵：不忍愤怒而轻率兴兵。(14)节： 符节，调发兵士用的凭证。(15)邀(yao):遮阻。(16)无遗类： 言无一存者。(17)达奚武：西魏将领，封为须昌县公。觇(chan):窥看。(18)从三骑：随从三个骑兵。(19)效欢将士衣服：仿效东魏高欢将士所穿的衣服(即化装为东魏将士)。(20)去营： 距离东魏军营。(21)若警夜者： 好象夜晚站岗放哨者。(22)不如法： 即不按军号行动。(23)挞(ta):用鞭子或棍子打。
欢闻泰至，癸巳，①引兵会之。侯骑告欢军且至，②泰召诸将谋之。开府议同三司李弼曰：③彼众我寡，不可平地置陈，④此东十里有渭曲，⑤可先据以待之。”泰从之，背水东西为陈，李弼为右拒，赵贵为左拒，命将士皆偃戈于苇中，⑥约闻鼓声而起。晡时，⑦东魏兵至渭曲，都督太安斛律羌举曰：⑧“黑獭举国而来，欲一死决，⑨譬如猘狗，⑩或能噬人；(11)且渭曲苇深土泞，(12)无所用力，不如缓与相持，密分精锐径掩长安，(13)巢穴既倾，(14)则黑獭不战成擒矣。”欢曰：“纵火焚之，何如？”(15)侯景曰：“当生擒黑獭以示百姓，若众中烧死，谁复信之！”彭乐盛气请斗，(16)曰：“我众贼寡，百人擒一，何忧不克！”欢从之。东魏兵望见魏兵少，争进击之，无复行列。(17)兵将交，丞相泰鸣鼓，士皆奋起，于谨等六军与之合战，李弼帅铁骑横击之，(18)东魏兵中绝为二，(19)遂大破之。李弼弟檦，(20)身小而勇，每跃马陷陈，隐身鞍甲之中，敌见皆曰：“避此小儿！”泰叹曰：“胆决如此，何必八尺之躯！”(21)征虏将军武川耿令贵杀伤多，(22)甲裳尽赤，(23)泰曰：“观其甲裳，足知令贵之勇，何必数级！”(24)彭乐乘醉深入魏陈，(25)魏人刺之，肠出，内之复战。(26)丞相欢欲收兵更战，使张华原以簿历营点兵，(27)莫有应者，还，白欢曰：“众尽去，营皆空矣！”欢犹未肯去。阜城侯斛律金曰：(28)“众心离散，不可复用，宜急向河东。”(29)欢据鞍未动，金以鞭拂马，乃驰去，夜，渡河，船去岸远，欢跨橐驼就船，(30)乃得渡，丧甲士八万人，弃铠仗十有八万。(31)丞相泰追欢至河上，选留甲士二万余人，(32)余悉纵归。都督李穆曰：“高欢破胆矣，速追之，可获。”泰不听，还军渭南，所徵之兵甫至，(33)乃于战所人植柳一株以旌武功。(34)
①癸巳： 初二日。②候骑： 巡逻侦察的骑兵。③开府仪同三司： 开府原指成立府署，自选僚属。汉代仅三公、大将军、将军可以开府。魏晋以后，开府增多，故有“开府、仪同三司”的名号。开府仪同三司，即开府置官，援照三公成例。④陈： 通阵”。下文“为陈”、“陷陈”、“魏陈” 等同。⑤渭曲： 地名，在沙苑以东十里。⑥偃戈：放倒兵戈，不暴露目标。⑦晡(bu)时：黄昏之时。⑧斛律羌举： 东魏将领，都督太安军事。⑨一死决：即决一死战。⑩猘(zhi) 狗： 狂犬。(11)噬(shi):咬。(12)泞(ning):泥浆。(13)精锐： 精锐的士兵。径掩： 直接袭击。(14)巢穴： 指西魏都城长安。(15)何如： 怎么样？(16)盛气： 傲气十足的态度。请斗： 请战。(17)无复行(hang) 列：言行列已乱。(18)帅： 同 “率”。带领。(19)此言东魏军被西魏骑兵从中冲击，截为两部分。(20)檦(biao):李檦，人名，西魏勇士。檦，与“标” 同。(21)八尺之躯： 言大个儿。当时成人一般身高八尺左右。但古时尺寸小于现在的尺度，八尺之躯也就等于现在成人的一般高度。(22)耿令贵： 西魏将领，武川人。(23)甲裳尽赤： 铠甲衣裳都被血染成红色。(24)何必数级：言不必数其斩获首级之多少。(25)彭乐：东魏勇将。(26)内之： 将刺出之肠纳入腹内。内，通 “纳”。(27)簿： 士兵名册。(12)斛律金：东魏将领，高车族人。(29)向河东： 退向黄河以东。(30)橐(tuo)驼： 即骆驼。(31)铠仗： 铠甲兵器。铠：铠甲。仗：刀、戟等兵器的总名。(32)甲士： 指东魏被俘士兵。(33)甫(fu) 至：才到。(34)旌(jing):表彰。以上是《通鉴》写东魏与西魏间沙苑之战。

(四年)①
(秋，七月) 东魏侯景、高敖曹等围魏独孤信于金墉，②太师欢帅大军继之； 景悉烧洛阳内外官寺民居，③存者什二三。④魏主将如洛阳拜园陵，⑤会信等告急，遂与丞相泰俱东，命尚书左仆射周惠达辅太子钦守长安，⑥开府仪同三司李弼、车骑大将军达奚武帅千骑为前驱。
①四年： 梁武帝大同四年(538)。②独孤信： 姓独孤，名信，西魏将领。金墉(yong,旧读yong):城名，在洛阳城西北隅，在今洛阳东。③官寺： 官署。④什二三： 十分之二三。⑤如： 往。(洛阳)园陵： 魏自孝文帝迁洛以后，孝武帝西迁以前，园陵都在洛阳。⑥尚书左仆射(ye):尚书省的长官。
八月，庚寅，①丞相泰至谷城，②侯景等欲整阵以待其至，仪同三司太安莫多娄贷文请帅所部击其前锋，③景等固止之。贷文勇而专，④不受命，与可朱浑道元以千骑前进，⑤夜，遇李弼、达奚武于孝水。⑥弼命军士鼓噪，曳柴扬尘，⑦贷文走，弼追斩之，道元单骑获免，悉俘其众送恒农。
①庚寅： 初三日。②谷城： 在洛阳以西约四十里。谷城西有谷水。③莫多娄贷文： 姓莫多娄，名贷文。东魏将领。④专： 专擅； 独断独行。⑤可朱浑道元： 姓可朱浑，名道元。东魏将领。⑥孝水： 在洛阳以西。⑦曳(ye)柴扬尘： 在路上拖着柴草使尘土扬起，使敌人疑为兵马众多。
泰进军瀍东，①侯景等夜解围去。辛卯，②泰帅轻骑追景至河上，③景为陈，北据河桥，④南属邙山，⑤与泰合战。泰马中流矢警逸，⑥遂失所之。泰坠地，东魏兵追及之，左右皆散，都督李穆下马，以策抶泰背骂曰：⑦“笼东军士！ ⑧尔曹王何在，⑨而独留此？”⑩追者不疑其贵人，舍之而过。穆以马授泰，与之俱逸。
①瀍(chan):水名，源出今洛阳市西北，东南流经旧县城东入洛水。②辛卯：(八月) 初四日。③河上： 黄河岸边。④河桥： 黄河上的桥，在今河南偃师与孟县之间的黄河上面。⑤邙(mang)山：在今河南洛阳与偃师以北、黄河以南。⑥流矢：乱箭。逸(yi):奔跑。⑦策： 马鞭。扶(chi):鞭打。⑧笼东：溃败，不振作貌。⑨有的《通鉴》版本“王” 字作“主”,是。尔曹主何在：你们的头目在哪里？ ⑩而： 通“尔”,汝；你。李穆策抶与恶骂宇文泰，目的是使东魏军士不疑宇文泰是重要人物。
魏兵复振，击东魏兵，大破之。东魏兵北走。京兆忠武公高敖曹，意轻泰，①建旗盖以陵陈，②魏人尽锐攻之，③一军皆没，敖曹单骑走投河阳南城。④守将北豫州刺史高永乐，⑤欢之从祖兄子也，与敖曹有怨，闭门不受，敖曹仰呼求绳，⑥不得，拔刀穿闔未彻而追兵至。⑦敖曹伏桥下，追者见其从奴持金带，问敖曹所在，奴指示之。敖曹不免，奋头曰：⑧“来！ 与汝开国公。”⑨追者斩其首去。高欢闻之，如丧肝胆，杖高永乐二百，赠敖曹太师、大司马、太尉。泰赏杀敖曹者布绢万段，岁岁稍与之，比及周亡，⑩犹未能足。魏又杀东魏西兖州刺史宋显等，(11)虏甲士万五千人_,(12)赴河死者以万数。
①轻： 轻视； 瞧不起。②旗盖： 旗帜车盖。陵： 侵犯。③尽锐： 全部锐卒。④河阳： 在黄河北，在今河南孟县西。⑤北豫州： 州治在今河南郑州西。⑥敖曹仰呼求绳：高敖曹在城下，仰头向城上呼叫，请求以绳将他吊上城去。⑦阖(he):门扇。这里是指城门。彻： 穿透。⑧奋头： 伸直了头。⑨此言的意思是，你来割了我的头，拿回去得到开国功勋的赏赐。⑩比及： 等到。(11)西兖州： 治所在今山东定陶西。(12)虏： 俘获。
初，欢以万俟普尊老，①特礼之，②尝亲扶上马。其子洛免冠稽首曰：③“愿出死力以报深恩。”及邙山之战，诸军北渡桥，洛独勒兵不动，谓魏人曰：“万俟受洛干在此，④能来可来也！”魏人畏之而去，欢名其所营地为回洛。⑤
①万俟(mo qi)普： 复姓万俟，名普。尊老： 爵尊而年老。②特礼： 特别礼待。③稽(qi启) 首： 叩头到地的跪拜。④万俟受洛干： 复姓万俟，名受洛干。⑤回洛： 在黄河渡桥之南、邙山之北。
是日，东、西魏置陈既大，首尾悬远，①从旦至未，②战数十合，氛雾四塞，莫能相知。魏独孤信、李远居右，赵贵、怡峰居左，战并不利； 又未知魏主及丞相泰所在，皆弃其卒先归。开府仪同三司李虎、念贤等为后军，见信等退，即与俱去。泰由是烧营而归，留仪同三司长孙子彦守金墉。③
①悬远： 距离很远。②从旦至未： 从早晨到未时 (今十三时至十五时)。③长孙子彦： 复姓长孙，名子彦。
王思政下马，举长矟左右横击，①一举辄踣数人。②陷陈既深，从者尽死，思政被重创，③闷绝，④会日暮，敌亦收兵。思政每战常著破衣弊甲，敌不知其将帅，故得免。帐下督雷五安于战处哭求思政，⑤会其已苏，⑥割衣裹创，扶思政上马，夜久，始得还营。
①矟(shuo朔):即槊。长矛。②踣(bo):仆倒。③创(chuang):创伤。④闷绝： 气闷而倒地。⑤雷五安：人名，王思政的帐下督。⑥苏： 复苏； 死而复活。
平东将军蔡祐下马步斗，左右劝乘马以备仓猝， ①祐怒曰：“丞相爱我如子，今日岂惜生乎！”②帅左右十余人合声大呼，击东魏兵，杀伤甚众。东魏围之十余重，祐弯弓持满，③四面拒之。东魏人募厚甲长刀者直进取之，去祐可三十步，左右劝射之，祐曰：“吾曹之命，④在此一矢，岂可虚发！”将至十步，祐乃射之，应弦而倒，⑤东魏兵稍却，祐徐引还。
①乘马以备仓猝：意思是危急之时可以驰逃。②惜生：即贪生怕死。③弯弓持满：即将弓拉开。④吾曹： 我们。⑤应弦而倒：言放弦而人倒。
魏主至恒农，守将已弃城走，所虏降卒在恒农者相与闭门拒守，丞相泰攻拔之，诛其魁首数百人。①
①魁(kui)首：犹言首脑人物。
蔡祐追及泰于恒农，夜，见泰，泰曰：“承先，①尔来，②吾无忧矣。”泰惊不得寝，③枕祐股，④然后安。祐每从泰战，常为士卒先，战还，诸将皆争功，祐终无所言。泰每叹曰：“承先口不言勋，⑤我当代其论叙。”⑥泰留王思政镇恒农，⑦除侍中、东道行台。⑧
①承先：蔡祐，字承先。②尔： 你。③惊不得寝：惊恐而失眠。④枕祐股： 枕着蔡祐的大腿(睡觉)。⑤勋：功劳。⑥论叙：论劳绩的大小给予奖励。⑦镇： 镇守。⑧除： 拜官授职。侍中：官名，秦汉时侍从皇帝，南北朝时地位重要，掌握机要。东道行台：汉魏以后，中央政府的官称台官，在大行政区代表中央的机构称行台。东道行台，即在都城东方的行台。
魏之东伐，关中留守兵少，前后所虏东魏士卒散在民间，闻魏兵败，谋作乱。李虎等至长安，计无所出，①与太尉王盟、仆射周惠达等奉太子钦出屯谓北。②百姓互相剽掠，关中大扰。于是沙苑所虏东魏都督赵青雀、雍州民于伏德等遂反，〔青雀〕据长安子城，③伏德保咸阳，④与咸阳太守慕容思庆各收降卒以拒还兵。⑤长安大城民相帅以拒青雀，日与之战。大都督侯莫陈顺击贼，⑥屡破之，贼不敢出。
①计无所出：言想不出什么计策。②太尉：官名。秦汉时为全国军事首脑。后来渐变为加官，无实权。仆射：官名。秦汉时，凡侍中、尚书、博士谒者、郎等官，都有仆射，根据所领职事而定称号，意即其中的首长。南北朝仍有仆射。③有些《通鉴》版本在“据”字前有 “青雀”二字。据上下文义，当有此二字。长安：在今陕西西安。子城： 附属于大城的小城，附郭。④咸阳： 在今陕西咸阳东北。⑤慕容思庆： 复姓慕容，名思庆。西魏咸阳郡的太守。还兵： 从沙苑战场返回来的西魏士兵。⑥侯莫陈顺：姓侯莫陈，名顺。
扶风公王罴镇河东，①大开城门，悉召军士谓曰：“今闻大军失利，青雀作乱，诸人莫有固志。王罴受委于此，以死报恩。有能同心者可共固守； 必恐城陷，任自出城。”众感其言，皆无异志。
①河东： 郡名，治所在今山西风陵渡北。
魏主留阌乡。①丞相泰以士马疲弊，不可速进，且谓青雀等乌合，②不能为患，曰：“我至长安，以轻骑临之，必当面缚。”通直散骑常侍吴郡陆通谏曰： ③ “贼逆谋久定，必无迁善之心，④蜂虿有毒，⑤安可轻也！ 且贼诈言东寇将至，⑥今若以轻骑临之，百姓谓为信然，益当惊扰。今军虽疲弊，精锐尚多，以明公之威，总大军以临之，何忧不克！”泰从之，引兵西入。父老见泰至，莫不悲喜，士女相贺。华州刺史宇文导引兵入咸阳，斩思庆，禽伏德，南渡渭，与泰会，攻青雀，破之。太保梁景睿以疾留长安，⑦与青雀通谋，泰杀之。
①阌(wen文)乡： 在今河南阌乡。②乌合：比喻没有组织，象群鸦的暂时聚合。③通直散骑常侍： 官名。三国魏置散骑常侍，在皇帝左右规谏过失，以备顾问。晋以后，增加员额，称通直散骑常侍，或员外散骑常侍，往往预闻要政。吴郡： 郡治在今江苏苏州。④迁善： 变好。⑤虿 (chai):蝎类毒虫。⑥东寇： 指东魏军队。⑦太保： 官名。多为大官的加衔，并无实职。太子太保也简称太保。
东魏太师欢自晋阳将七千骑至孟津，①未济，闻魏师已遁，遂济河，遣别将追魏师至崤，②不乃而还。欢攻金墉，长孙子彦弃城走，焚城中室屋俱尽，欢毁金墉而还。③
①晋阳： 在今山西太原西南。孟津： 在河桥以西。②崤(yao):县名，在今河南渑池西南。③以上是《通鉴》写大同四年西魏与东魏邙山之战。

(九年)①
(二月)魏丞相泰帅诸军以应仲密，②以太子少傅李远为前驱，③至洛阳，遣开府仪同三司于谨攻柏谷，④拔之； ⑤三月，壬申，⑥围河桥南城。⑦
①九年： 梁武帝大同九年(543)。②仲密： 高仲密。他曾为东魏的北豫州刺史，因与高澄等人矛盾，大同九年二月叛降于西魏。西魏魏以高仲密为侍中、司徒。宇文泰是率军前来接应的。③太子少傅：官名。先秦时为辅导太子的官；秦汉而后，一般为官员的加衔，并无实职。④柏谷： 城名，位于昔洛阳东，在今河南洛阳东。⑤拔：攻克。⑥壬申： 当为壬辰，初二日。⑦河桥南城： 河桥南头的城堡。
东魏丞相欢将兵十万至河北，①泰退军瀍上，②纵火船于上流以烧河桥； 斛律金使行台郎中张亮以小艇百余载长锁，伺火船将至，以钉钉之，引锁向岸，桥遂获全。
①河北：黄河北岸。②瀍上：瀍水之上。
欢渡河，据邙山为陈，不进者数日。泰留辎重于瀍曲，①夜，登邙山以袭欢。②候骑白欢曰： ③“贼距此四十余里，蓐食干饭而来。”④欢曰：“自当渴死！”乃正阵以待之。戊申，⑤黎明，泰军与欢军遇。东魏彭乐以数千骑为右甄，⑥冲魏军之北垂，⑦所向奔溃，遂驰入魏营。人告彭乐叛，欢甚怒。俄而西北尘起，⑧乐使来告捷，虏魏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大都督临洮王柬、蜀郡王荣宗、江夏王昇、钜鹿王阐、谯郡王亮、詹事赵善及督将僚佐四十八人。诸将乘胜击魏，大破之，斩首三万余级。
①瀍曲： 胡三省注： “‘瀍曲’或作‘瀍西’。” ②袭： 袭击。③候骑： 侦察放哨的骑兵。④蓐(ru)食： 在寝席上进食，即在夜晚进食。⑤戊申：十八日。⑥右甄(zhen):右翼。⑦北垂： 北边。垂： 通“陲”。⑧俄而： 不久； 旋即。尘起： 尘土飞起。
欢使彭乐追泰，泰窘，谓乐曰：“汝非彭乐邪？ 痴男子！ 今日无我，明日岂有汝邪！ 何不急还营，收汝金宝！”乐从其言，获泰金带一囊以归，言于欢曰：“黑獭漏刃，①破胆矣！”欢虽喜其胜而怒其失泰，令伏诸地，②亲捽其头，③连顿之，并数以沙苑之败，④举刃将下者三，噤良久。 ⑤乐曰：“乞五千骑，复为王取之。”欢曰：“汝纵之何意，而言复取邪？”命取绢三千匹压乐背，⑥因以赐之。
①漏刃： 言从刀刃下逃脱。②诸： 于。③捽(zuo):揪。④连顿： 接连不断地顿其头。顿： 以头叩地。④数(shu):指责； 列举罪状。 ⑤噤(jin)(xie):切齿。引申为怒貌。良久： 好久。⑥匹(pi):绸布等织物的量名。
明日，复战，泰为中军，中山公赵贵为左军，领军若于惠等为右军。①中军、右军合击东魏，大破之，悉俘其步卒。欢失马，赫连阳顺下马以授欢。②欢上马走，从者步骑七人，追兵至，亲信都督尉兴庆曰：“王速去，兴庆腰有百箭，足杀百人。”欢曰：“事济，③以尔为怀州刺史； ④若死，⑤用尔子。”兴庆曰：“儿少，愿用兄。”欢许之。兴庆拒战，矢尽而死。
①若于惠： 有些《通鉴》版本为“若干惠”。姓若干，名惠。②赫连阳顺： 复姓赫连，名阳顺。③济：成功。④尔：你。怀州： 治所在今河南沁阳。⑤若： 假如。
东魏军士有逃奔魏者，告以欢所在，泰募勇敢三千人，①皆执短兵，②配大都督贺拔胜以攻之。③胜识欢于行间，④执槊与十三骑逐之，驰数里，槊刃垂及，⑤因字之曰： ⑥“贺六浑，⑦贺拔破胡必杀汝！”⑧欢气殆绝，⑨河州刺史刘洪徽从傍射胜，中其二骑，武卫将军段韶射胜马，毙之，比副马至，⑩欢已逸去。(11)胜叹曰：“今日不执弓矢，天也！”(12)
①勇敢： 勇敢之士。②短兵：短兵器。③贺拔胜： 复姓贺拔，名胜。西魏将领。④行(hang)间： 行伍之间。⑤垂及： 将近触及。⑥字： 称人名字。⑦贺六浑： 高欢又名贺六浑。⑧贺拔破胡： 即贺拔胜。⑨气殆绝： 几乎绝了气。⑩副马： 战时备用之马。贺拔胜坐骑被射毙，便换了副马作坐骑。(11)逸去： 逃挑。(12)此言之本意是，如执弓矢，就将高欢射死了。
魏南郢州刺史耿令贵，大呼，独入敌中，锋刃乱下，人皆谓已死，俄奋刀而还。如是数四，①当令贵前者死伤相继，乃谓左右曰：“吾岂乐杀人！壮士除贼，不得不尔。②若不能杀贼，又不为贼所伤，何异逐坐人也！”③
①如是数四： 象这样子有四次。②不得不尔： 不得不这样。③逐坐人： 指当时的文人说客，但能相逐坐谈。
左军赵贵等五将战不利，东魏兵复振，泰与战，又不利。会日暮，魏兵遂遁，东魏兵追之； 独孤信、于谨收散卒自后击之，追兵惊扰，魏诸军由是得全。若于惠夜引去，东魏兵追之； 惠徐下马，顾命厨人营食，①食毕，谓左右曰：“长安死，此中死，有以异乎？”乃建旗鸣角，②收散卒徐还，追骑疑有伏兵，不敢逼。泰遂入关，屯渭上。③
①厨人： 伙夫。营食： 做吃的东西。②建旗： 打起旗帜。鸣角： 吹起号角。③屯渭上： 驻军于渭水之上。
欢进至陕，①泰遣开府仪同三司达奚武等拒之。行台郎中封子绘言于欢曰：“混壹东西，②正在今日。昔魏太祖平汉中，③不乘胜取巴、蜀，④失在迟疑，后悔无及。愿大王不以为疑。”欢深然之，集诸将议进止，⑤咸以为 “野无青草，人疲马瘦，不可远追。”陈元康曰：“两雄交争，岁月已久。今幸而大捷，天授我也，时不可失，当乘胜追之。” 欢曰：“若遇伏兵，孤何以济？”⑥元康曰：“王前沙苑失利，彼尚无伏； 今奔败若此，何能远谋！若舍而不追，必成后患。”欢不从，使刘丰生将数千骑追泰，遂东归。
①陕： 县名，属恒农郡，在今河南三门峡市西。②混壹：统一。③魏太祖： 北魏道武帝拓跋珪(371—409),在位十四年(398—409)。北魏创建者，建都平城 (今山西大同)。汉中： 郡名，治所在今陕西汉中。④巴、蜀： 在今四川。⑤进止：进退；去留。⑥济 (ji):成功。
泰召王思政于玉壁，①将使镇虎牢，未至而泰败，乃使守恒农。思政入城，令开门解衣而卧，慰勉将士，示不足畏。后数日，刘丰生至城下，惮之，②不敢进，引军还。③
①玉壁： 城名，在汾水入黄河处。②惮(dan):怕，畏惧。③以上是《通鉴》写大同九年，西魏与东魏邙山之战。

【译文】
(大同三年)
(闰九月) 东魏丞相高欢领兵二十万从壶口开往蒲津，让高敖曹带兵三万出战黄河以南。这时关中饥饿，魏丞相宇文泰所率领的将士不足一万人，客住恒农取食已五十多天，听到高欢将要渡过黄河西来，就领兵入关，高敖曹立即围攻恒农。高欢的右长史薛琡对高欢说：“西方之敌连年饥馑，所以冒着生命危险来到陕州，想要夺取仓中的粮食。如今高敖曹已围陕城，粮食不会被敌人运出去，我们只要在各路布置兵马，不同他们野战，等到麦秋时节，他们的民众自然会饿死，元宝炬、黑獭(宇文泰) 还怕不来投降！ 希望您不要渡过黄河西去。”侯景建议说：“现在举兵，声势很大，万一不胜，一下很难收敛。不如分为两支部队，前后进军，前面的部队如果胜利，后面的部队全力以赴； 前面的部队如果失败，后面的部队可以接应。”高欢不依从他们的意见，从蒲津渡过黄河。
魏丞相宇文泰派遣使者告诫华州刺史王罴，王罴对使者说：“我老罴当道卧，貉子高欢那得过！”高欢到了冯翊城下，对王罴说：“为什么不早投降！”王罴大喊道：“这城是我王罴的坟墓，我死活都在这里。想要送死的就来！”高欢知道不好攻，就渡过洛水，驻军在许原的西面。
宇文泰到了渭水南岸，征调各州的兵，都没有来会合。打算进击高欢，将领以为众寡悬殊，打不过敌人，要求等到高欢再向西进以观敌人的动向。宇文泰说：“高欢如果到了长安，那么人心就十分动摇，现在乘他远来刚到，可以进击。”于是在渭水修造浮桥，命令军士各带三天的口粮，轻骑渡过渭水，辎重都放置在渭南以西的渭水两岸。冬，十月初一日，宇文泰到了沙苑，距离东魏军六十里。将领们都很害怕，只有宇文深庆幸。宇文泰问他是什么原因，答道：“高欢镇守黄河以北的地区，很得民心，就这么自己守住，别人不容易谋取他。如今他带兵远离本土，渡过黄河西来，不是众人的心愿，只是高欢因失窦泰的羞耻，不接受别人规劝而来，这是所谓忿兵，可以一战而擒。事理非常明白，为什么不庆幸！ 希望给我符节，征发王罴的士兵拦截高欢的退路，使敌人没有一个可以活着。”宇文泰派遣须昌县公达奚武侦察高欢的部队，达奚武带上三个随从的骑兵，都照高欢将士的衣服装扮起来，到了晚上，在距离高欢军营几百步的地方下马，窃听到敌军的号令，就此上马走遍敌军各营，如同夜间巡逻放哨的士兵，有不按号令行动的，往往加以鞭挞，详细了解了敌情而后返回本营。
高欢听到字文泰来到，初二日，领兵来会战。侦察的骑兵向宇文泰报告高欢军即将来到，宇文泰召集将领们商量对策。开府仪同三司李弼建议说：“敌众我寡，不可以在平地摆阵，这里的东面十里是渭曲，可以先占据它以待敌人到来。”宇文泰听取了这个意见，背倚着水，东西向摆开军阵，李弼为右面的一支部队，赵贵为左面的一支部队，命将士都把兵器放倒在芦苇之中，约定听到鼓声才行动。黄昏时刻，东魏兵来到渭曲，都督太安斛律羌举建议说：“黑獭动员全国的力量而来，打算决一死战，譬如是狂犬，或许能咬人的； 况且渭曲这个地方芦苇深密，土地泥泞，有力没法施展出来，不如缓一下，和敌人相持，暗里分出一支精锐部队直接袭取长安，敌人的巢穴已经完蛋，那么黑獭就可以不战而擒了。”高欢说：“放火烧它，怎么样？”侯景说：“应当活捉黑獭给百姓看看，如果把他和敌众一起烧死，谁还相信他死了呢？”彭乐傲气十足地请战，说：“我众敌寡，一百个人捉一个人，还怕不胜！”高欢依从了他们。东魏兵望见魏兵少，争先进攻魏兵，行列已乱。两军将要交战，宇文泰擂起鼓来，魏兵都奋勇向前，于谨等六军同敌人交战，李弼率领铁骑从侧面横击敌人，东魏军队被拦腰截为二部分，于是大破敌军。李弼的弟弟李檦，身体矮小而勇敢，常常跃马陷阵，把身体藏在鞍甲之中，敌人见到都说：“避开这个小子！”宇文泰赞叹说：“只要有这样的胆量和勇气，为什么一定要八尺长的身躯！”征虏将军武川人耿令贵杀伤敌人很多，铠甲和衣裳全都被血染成红色，宇文泰说：“看他的铠甲和衣裳，足以知道耿令贵的英勇，为什么一定要数斩获的首级多少！”东魏彭乐乘着醉意深入魏兵阵营，魏人刺伤他，肠子流了出来，把肠子装进腹内又战。高欢想要收兵以后再战，让张华原拿着名册到各营查点士兵人数，竟没有答应的人，回来，报告高欢说：“兵众完全溃散，营垒都空了！”高欢还不肯退走，阜城侯斛律金说：“众心离散，不可再用，应当赶快退到黄河以东。”高欢骑在马上据鞍不动，斛律金用鞭击马，才驰马而去，夜间，渡黄河，船离岸远，高欢跨着骆驼到了船上，才得以过渡，损失甲士八万人，丢掉铠甲兵器十八万件。字文泰追逐高欢到了黄河岸边，选留东魏的甲士二万多人，其余的全都放他们回去。都督李穆说：“高欢吓破胆了，赶快追逐他，可以捉住。”宇文泰不听这个话，回军到了渭南，所征调的部队才到，于是在战争的地方每人栽柳一棵，以表彰这次的战功。
(大同四年)
(秋，七月) 东魏侯景、高敖曹等包围了魏独孤信于金墉，高欢率领大军接着而来；侯景烧毁了洛阳内外的全部官署和民宅，残存的只有十分之二三。魏主将要到洛阳拜谒祖先的陵墓，适值独孤信等告急，就和宇文泰一同往东，命尚书左仆射周惠达辅佐太子元钦留守长安，开府仪同三司李弼、车骑大将军达奚武率领一千骑兵为前锋。
八月初三日，宇文泰到了谷城，侯景等想要严阵以待他到来，东魏的仪同三司太安人莫多娄贷文要求带领所部攻打魏军前锋，侯景等坚决制止了他。莫多娄贷文勇敢而独断独行，不听从命令，和朱可浑道元带一千骑兵前进，夜间，在孝水遇上了李弼、达奚武。李弼让军士呐喊，拖着柴草扬起尘土，使敌人疑为兵马众多，莫多娄贷文退走，李弼追杀了他，可朱浑道元单骑逃跑得免一死，俘获了所有的敌兵送往恒农。
宇文泰进兵到瀍水以东，侯景等夜间解围而去。初四日，宇文泰率领轻骑兵追逐侯景到了黄河岸边，侯景列阵，北据黄河大桥，南连邙山，同宇文泰交战。宇文泰的马中了乱箭，惊而乱跑。宇文泰坠落于地，东魏兵追到了他，左右的人都已溃散，都督李穆下马，用马鞭打宇文泰的背，骂道：“倒霉的逃兵！ 你们的头目在哪里，你怎么单独留在这里？”追兵不怀疑他是重要人物，放他而过。李穆把马给了宇文泰，和他一起奔跑。
魏兵又振作起来，攻击东魏兵，大破他们。东魏兵向北退走。京兆忠武公高敖曹思想上轻视宇文泰，竖起旗帜车盖侵犯魏阵，魏人用所有的精锐部队迎战，敌军都垮，高敖曹单骑走投河阳南城。河阳南城守将北豫州刺史高永乐，是高欢的堂叔，同高敖曹有矛盾，闭门不让他进城。高敖曹仰面叫喊求城上放下一根绳子，没有得到，拔刀砍凿城门未曾穿透而追兵来到。高敖曹伏匿在桥下，追兵看到他跟从的奴仆持有金带，问高敖曹在什么地方，奴指示在桥下。高敖曹自知不免一死，伸直了头，说：“来砍我的头！ 让你回去领赏，当个开国公。”追兵斩了他的头而去。高欢听到这消息，好似丧了肝胆，杖打高永乐二百下，追赠高敖曹太师、大司马、太尉。宇文泰赏赐杀高敖曹的人布绢一万段，每年稍给他一些，等到北周灭亡的时候，还没有能够给足这个数字。魏又杀了东魏的西兖州刺史宋显等，俘获甲士一万五千人，掉在黄河里淹死的以万计算。
起初，高欢以万俟普爵尊年老，对他特别礼待，曾亲自扶他上马。他的儿子万俟洛对高欢脱帽跪拜，说：“愿出死力以报深厚的恩情。”等到邙山之战，各支部队北渡黄河大桥，只有万俟洛不动，对魏人说：“我万俟受洛干在这里，能来的就来吧！”魏人怕他而去，高欢把他所在的营地命名为回洛。
这一天，东魏、西魏摆开的阵势既大，首尾距离很远，从早晨到下午，战了几十个回合，硝烟弥漫，不能互相辨识。魏将独孤信、李远在右面，赵贵、怡峰在左面，打的都不顺利； 又不知魏主和宇文泰在什么地方，都抛开他们的士兵先退了回来。开府仪同三司李虎、念贤等为后军，看到独孤信等后退，就和他们一同退去。宇文泰因此烧营而回，留下仪同三司长孙子彦守金墉。
魏将王思政下了马，举长矟左右横击，一下子就打倒几个人。陷入敌阵既深，跟从者全死了，王思政身受重创，气闷而倒下，适值夜晚，敌人也已收兵。王思政每战常穿破衣服坏铠甲，敌人不知他是将领，所以得免。帐下督雷五安在交战的地方哭着寻找王思政，恰好他已苏醒过来，割下衣布包扎创伤，扶王思政上了马，夜已很深，才得回营。
魏平东将军蔡祐下马步行战斗，左右的人劝他乘马以备仓猝之时可以驰逃。蔡祐发怒说：“丞相爱我如同亲生子，今天难道能贪生怕死吗？”率领左右十多个人齐声大呼，攻击东魏兵，杀伤敌人很多。东魏兵包围他有十几层，蔡祐拉开了弓，抵挡四面的敌人。东魏人募集厚甲长刀者直逼过来，离蔡祐大约三十步，左右的人劝他射敌，蔡祐说：“我们的命，在这一矢，难道可以虚发吗？”快到十步，蔡祐就射向敌人，敌人应弦而倒，东魏兵稍稍退却，蔡祐才慢慢地领兵而还。
魏主到了恒农，守将已弃城逃走，所俘获在恒农的降卒一起闭门拒守，宇文泰攻下恒农城，杀了他们的大小首领几百人。
蔡祐在恒农追上了宇文泰，夜间，见宇文泰，宇文泰说：“承先 (蔡祐的表字),你来到这里，我不担忧了。”宇文泰惊恐得睡不着觉，枕着蔡祐的大腿睡觉，才心里安宁。蔡祐每次跟从宇文泰打仗，常为士兵之先，战罢回来，各个将领都争功劳，蔡祐总是不说什么。宇文泰常叹道：“承先这个人嘴巴不说功劳，我当代他论功而行赏。”宇文泰留下王思政镇守恒农，委任为侍中、东道行台。
魏向东讨伐的时候，关中留守的兵少，前后所俘获的东魏士兵散处在民间，听到魏兵失败，阴谋作乱。李虎等到了长安，想不出什么计策，和太尉王盟、仆射周惠达等拥护太子元钦出城驻屯在渭水北岸。百姓互相抢劫，关中大乱。这时在沙苑之战中所俘获的东魏都督赵青雀、雍州百姓于伏德等立即反叛，赵青雀占领了长安子城，于伏德据保咸阳，和咸阳太守慕容思庆各收降卒以拒挡从前线回来的魏兵。长安大城的百姓集合起来以抵御赵青雀，天天同他交战。大都督侯莫陈顺打击贼人，多次打败他们，贼人吓得不敢出来。
扶风公王罴镇守河东郡，大开城门，召集全体军士，说道：“如今听到大军失利，赵青雀作乱，各人都不安心。我王罴被委派在这里，决心以死报答朝廷的恩德。有能同心的可以和我一起固守，一定怕此城陷落的，听凭自行出城。”众人都被他的话所感动，没有别的意图。
魏主留在阌乡。宇文泰因兵马疲惫，不能迅速进兵，又以为赵青雀等乌合之众，不能有什么大害，说：“我到长安，以轻骑兵对付他们，一定捉住。”通直散骑常侍吴郡人陆通规劝字文泰说：“贼人早就想要谋反，一定没有改恶从善的思想，蜂虿有毒，怎能轻视呢！况且贼人假说东魏军队将要来到，现在如果以轻骑兵对付他们，百姓以为贼人的话可信，更会惊恐动乱。现在军队虽然疲惫，精锐的士兵还多，以您的威望，统领大军以对付贼人，还怕不能攻克！”宇文泰听从了陆通的意见，领兵向西入关。父老百姓看到宇文泰来到，没有一个不高兴得落泪，男男女女互相庆贺。华州刺史宇文导领兵攻入咸阳，杀了慕容思庆，活捉于伏德，往南渡过渭水，和宇文泰会合，进攻赵青雀，击垮了他。太保梁景睿因病留在长安，和赵青雀私通谋反，宇文泰杀了他。
东魏太师高欢从晋阳率领七千骑兵到了孟津，没有渡河，听到魏军已经逃走，立即渡过黄河，派遣其他将领追赶魏军到了崤县，没有追到而退回。高欢进攻金墉，长孙子彦弃城逃走，把城中的房屋全都烧光，高欢毁掉金墉而还军。

(大同九年)
(二月) 魏丞相宇文泰率领各军接应东魏叛者高仲密，让太子少傅李远为前锋，到了洛阳，派遣开府仪同三司于谨攻打柏谷，攻克了柏谷城； 三月初二日，包围了黄河大桥南端的城堡。
东魏丞相高欢领兵十万到了黄河北岸，宇文泰退兵到瀍水之上，放出火船于上流以烧黄河大桥； 斛律金让行台郎中张亮用一百多只小艇载了长锁，等火船来到，用钉子钉火船，拉锁靠岸，大桥终于得以安全。
高欢渡过黄河，依据邙山立营，几天没有前进。宇文泰把辎重留在瀍曲，夜间，登上邙山袭击高欢。侦察的骑兵报告高欢说：“敌人距离这里四十多里，夜里吃了干饭而来。”高欢说：“自然会渴死！”就严阵以待魏兵。十八日，天将亮的时候，宇文泰军同高欢遭遇。东魏彭乐以几千骑兵为右翼，冲击魏军的北侧，所向奔溃，于是驰入魏营。有人报告彭乐叛变，高欢非常愤怒。不久西北向尘土飞起，彭乐的使者前来告捷，俘获了魏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大都督临洮王元柬、蜀郡王元宝荣、江夏王元昇、鉅鹿王元阐、谯郡王元亮、詹事赵善和督将僚佐四十八人。各个将领进攻，大破魏军，斩了三万多个首级。
高欢让彭乐追逐宇文泰，宇文泰窘迫，对彭乐说：“你不是彭乐吗？痴男子！ 今天没有了我，明天难道还有你吗？为什么不赶快还营，收藏你的金银财宝！”彭乐听从了宇文泰的话，获得了宇文泰一袋子金带而回，对高欢说：“黑獭从刀刃下逃脱，已吓破胆了！”高欢虽然因他胜利而高兴，但因他放跑了宇文泰而愤怒，让他伏在地上，亲自揪住他的头发，接连不断地顿他的头，并且指责他沙苑之败，举刀将要砍下有三次，切齿大怒了好久。彭乐说：“请给我五千骑兵，再为大王去捉宇文泰。”高欢说：“你放了他是什么意图，还谈什么捉呢？”命取三千匹绢压在彭乐的背上，就算赐给了他。
第二天，又战，宇文泰为中军，中山公赵贵为左军，领军若于惠为右军。中军和右军一起进攻东魏，大破东魏军，俘虏了所有的东魏步兵。高欢失掉了马，赫连阳顺下马，把马交给高欢。高欢上马逃走，步行和骑马跟从的七个人，追兵来到，亲信的都督尉兴庆说：“大王快走，我尉兴庆腰间有一百支箭，足以射一百个敌人。”高欢说：“这事成功之后，让你做怀州刺史；如果你战死，就用你的儿子。”尉兴庆说：“我的儿子还小，希望用我的哥哥。”高欢答应了他。尉兴庆抵挡魏军而战，矢用完了而死。
东魏军士有逃奔于魏的，把高欢所在的地方告诉了魏，宇文泰招募勇敢之士三千人，都拿着短武器，配上大都督贺拔胜以攻高欢。贺拔胜在军队中认出了高欢，执槊和十三骑追赶他，驰逐了好几里，槊刃将要触及，顺势喊着高欢的名字说：“贺六浑，我贺拔破胡一定杀了你！”高欢吓得几乎绝了气，河州刺史刘洪徽从侧面射向贺拔胜，射中了二骑，武威将军段韶射死了贺拔胜所骑的马，等到贺拔胜换上了备用的副马，高欢已经逃掉。贺拔胜叹息说：“今天没有带上弓箭，被高欢逃脱一命，是天意啊！”
魏南郢州刺史耿令贵，大声呐喊，独自冲入敌军之中，锋刃乱砍，人人都说他已死，一会儿奋刀而回。像这样子有四次，在耿令贵面前的人不断地被砍死砍伤，他对左右的人说：“我难道喜欢杀人！ 壮士扫除敌人，不得不这样。如果不能杀敌，又不被敌人所伤，同那些相互间坐谈聊天的文人说客还有什么两样呢？”
左军赵贵等五个将领战斗不利，东魏兵又振作起来，宇文泰与敌交战，又不利。适值天已夜晚，魏兵立即逃走，东魏兵追来； 独孤信、于谨收集散兵从后面打击敌人，东魏的追兵惊乱，魏的各支部队因此才得安全。若于惠夜间退去，东魏兵追他，若于惠慢慢地下了马，命令伙夫做吃的东西，吃完了，对左右的人说：“长安死，这里死，有什么两样吗？”于是打起旗帜，吹起号角，收集散兵慢慢地回来，追逐的骑兵怀疑有伏兵，不敢逼近。宇文泰终于入关，驻军在渭水之上。
高欢进军到了陕城，宇文泰派遣开府仪同三司达奚武等拒挡他。行台郎中封子绘劝高欢说：“统一东西方，正在今天。以前魏太祖平定汉中，没有乘胜攻取巴、蜀，错在迟疑不决，后悔已来不及。希望大王不要迟疑。”高欢以为他的话很对，召集将领们商量进退事宜，都以为“野无青草，人疲马瘦，不可远追敌人”。陈元康说：“两雄交战，时间已长久了。现在有幸大胜，这是上天照顾我们，不可错过时机，应当乘胜追敌。”高欢说：“如果遇到伏兵，我怎能成功？”陈元康说：“大王从前沙苑失利，他们还没有伏兵； 如今这样子逃跑，哪能想的那么周到！ 如果放弃而不追击，一定造成后患。”高欢不听从他的话，让刘丰生带领几千骑兵追赶宇文泰，于是向东而回。
宇文泰曾召王思政于玉壁，将要让他镇守虎牢，王思政未到而宇文泰已败，就让他守恒农。王思政进入恒农城，命令开门解开衣服而睡，抚慰和勉励将士，做出不怕敌人的样子。过了几天，刘丰生来到城下，畏惧王思政，不敢进兵，领军退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