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诗经·斯干 |
释义 | 诗经·斯干
(据余冠英、程俊英译有改动) 【注】 这是大型建筑群落成的祝颂歌辞,气氛近似今日庆祝典礼或开业剪彩。卜筑者谁,说者有宣王、武王、成王之异。姚际恒估摸说: “南山自是终南山,在镐京,则谓武王、宣王近是。若谓在洛,则南山无着落……然谓武王者,武王诗不应厕于宣王诸诗中……故不若依《序》谓宣也。”意度之,宣王遭厉王之厄,然诗无衰而复兴之象。又 《斯干》前后诸篇并非宣王时诗,似以武王为当。今人多说是“周王”,虽嫌模糊,却稳妥审慎。 诗分九章,四章章七句;五章章五句。首章总述宫室所处之地势,并祝处此兄弟亲睦。“秩秩斯干”言临水;“幽幽南山”言面山。青山秀水,是为可居处。次二句说,这儿有丛集密生的修竹,有苍翠蒨茂的青松,是为宜人处。开首四句“道尽作室佳处,风度绝胜。” (明人孙矿《孙月峰评经》) 这赞美的颂辞是赋笔实写,也是潜意识的祝愿:居于斯的族人将兴旺发展如涧水流之不竭;繁荣强大而如万物丰积的南山;畅盛不衰就象那冬夏常青的松竹。这总起之笔,从形胜整体着眼,具有宏观的完美感。“兄弟”三句,祝家族和乐,永相敦睦。“无相犹矣”,即“尔无我虞,我无尔诈”之意,是“式相好矣”的变换说法。此章写地理人情而不及屋,实则是居此胜地,必得人和,而托出卜筑“考 (成) 室”之意,为全诗总冒。五“矣”字,胪列赞颂语气于句尾,两叠音形容词于句首,烘染出一片颂祝庆贺的氛围。 下两章写筑室始终,二章先统言室之所成。“似 (嗣) 续妣祖”,是说承绪先祖,创建新业,筑成此室,当是古人祝颂大典的惯语。“筑室百堵”,以墙多写面积之大,见屋宇之多,也就是“覆压三百余里”一类的说法。“百”非实指。“西南其户”,前人所指不一,或许指“四面其户”,不言“东北”者,文之省也。唐人“千门万户次第开” 与此相类。此句上接“百堵”,下接“居处”。“居”、“处”;“笑”、“语”、分属两句,反复见意。四“爰”字频频重复,古朴稚拙,饶有意趣,肆意渲染居室佳美,与《大雅·公刘》 “于时处处,于时庐旅。于时言言,于时语语。”为同一笔致。 三章方言筑室之始,与上章前后倒置,先叙终成,后言初始,当系“考室”祝辞常情。此章结构映前带后,内容写始含终。筑屋工序极多,繁事约取,择其要者言之。古建筑,筑墙为初事,也最为重要。以板夹土筑墙(此法关中民间今日犹存) ,先用绳束板紧密停当,此谓“约之阁阁”。用石锤捣土其声“橐橐”。此二句以少总多,是极简之笔。一和上章“筑室百堵”联系,容易使人想起《大雅·緜》古公宜父率领族人在周原建室筑墙的热烈宏大的劳动场面: “俾立室家。其绳则直,缩板以载。作庙翼翼。捄(盛土) 之陾陾,度(填土) 之薨薨。筑之登登,削屡冯冯。百堵皆兴,鼛鼓弗胜。”这里只写了“缩板以载”,“筑之登登”,然其间盛土、倒土、夯土、削土的声音似乎都容纳在象声词“橐橐”之中,而且筑墙前的 “爱始爰谋,爰契我龟,曰止曰时,筑室于兹”(《公刘》) ,以及“相彼流泉”,“观其阴阳”都可在 “阁阁”中想见,这是至细处。所谓“以少总多,情貌无遗”,此二句近之。“风雨”二句虚笔荡漾,衬写墙之结实坚密,风雨不能侵,鸟鼠不能穿,末句 “君子所芋 (宇) ”,以居此美室挽结。三 “攸” 字嵌于句中,两叠音词居章之首,笔法与首章同。 四章,着意描绘屋宇的壮丽美盛,是此篇最为出色文字,三百首之名章。观察事物,人们首先总是先感受其大,次察其微。“如跂斯翼”当为瞬间直观,把握巨大空间感受的最初印象,那端正、挺耸的具象、严整、肃穆的气象,如巨人企足恭立,似乎观者须踮脚引领方能领略其貌。上古极重礼仪,这自是极美之喻。高大、充实的壮美使人震慑、惊讶,钦仰之后,视觉和意识就自须细细领受这完整美的每一局部,而寻求强作用的魅力之源所在。以下三句顺着观赏者的这一心态层次进行描绘: 那高屋四隅的棱角,象箭杆一样笔直; 那飞檐峻峣如鸟舒展双翘;那五彩十色的檐宇犹如锦鸡腾空欲起。鸟之两喻,一写其势,一写其色。四喻铺排而至,历历如贯珠,可和《硕人》的排喻相媲美。有趣的是,一把活生生的人全以静物为喻。一把无生命的静物,全以动态物象作比 (竦立本属人的一个动作; 箭总和射连在一起) ,各臻其美。建筑是冻结的艺术。不动为实,动为虚。我国古建筑屋宇檐角总是追求轩举飞动美,在静止中求动,凝结中求空。以动态喻体刻划建筑,犹如以“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写人的风韵流动,而体现了建筑的“势”和“神”。这四“如”句描绘的只是一座宫室,其“百堵”之建筑群体,逶迤成片,则可想见。气势恢宏肃穆,笔致细腻,开后世京殿赋的先河。从雄壮轩翥具象看,是为堂屋,言望其外之观感,所以用“君子所跻”收束。言方升堂,则省去堂内笔墨,下章则径写“入室” 。孙矿云: “上章述筑构之坚好,此章说形势之壮丽,下章写气象之深邃,宫室之美尽矣。简而浓,华而不聘,有境有态。” 五章,写庭院平阔,室内轩敞豁亮。庭院本是建筑物的组成部分,愈是宽绰 “殖殖”,愈显得地面建筑高大,故 “殖殖其庭”并非闲笔。上应轩翥之堂,下开深邃之室。入其庭,“有觉其楹”直逼眼帘。楹之觉然高大,室之轩昂气势则约略可见。观者的“移步”是在“换景”中体现。“哙哙” 二句,是本章精神焕发处,无论是屋内正面,还是深奥角落;是宽敞的正室,还是幽邃的侧室,都是煟然显明,光线充足。这是相反见义,也是处处见义。言室美明可居,故“君子攸宁”,乐处其中。方玉润说:三、四、五章“皆筑墙事,先垣,次堂,次室,层次井然。须玩他炼字有法,垣则曰‘攸芋’,(方氏释 ‘芋’为尊大) ,堂则曰‘攸跻’,室则曰‘攸宁’ ,一一分贴细腻处。”上章只写堂之外观,此章于室着重内貌,正是“互文”章法。 以上两章实笔叙写,以下两章由实入虚。“下莞上簟”只言寝物,以概室内设置其余。莞簟分明,应“哕哕”意。“乃安斯寝”之“安”承上章末句“宁”,引出“寝”字,自然成章。“乃占我梦”以下,及第七章章五句,借梦作兆,是空中传响之笔。《诗经通论》说: “堂室之制已备言之,下乃颂祷之词,犹后世作上梁文也。居室之庆莫过于子孙繁衍,故言其生男子、女子; 且必愿其男、女之善,方可承先启后。然男、女之善于何可见,乃借物美之熊、罴、虺蛇比之。然何以见其可比于熊罴、虺、蛇,则又借梦言之。梦何以知,则又借大人占之而知之。于是下始以 ‘乃生男子’ 、‘乃生女子’ 二章结之。如此层层结构,深见作者用意之精妙,正大之言出奇幻,斯为至文。”姚氏之论颇有会心,故不嫌繁引: “又室成而与后妃寝处,方能诞育。今但轻轻言 ‘莞簟安寝’,即接入梦,其与后妃寝处略而不道,而已在隐约之间。起雅去俗,妙笔妙笔! 又居此室者,一家和好安乐,无过兄弟、妻子。首章已言兄弟,此处当言妻子。于兄弟则明言之,于妻子则隐言之,此尤作者之自得,而不望后世之人知之也。”此可谓善于读诗者。无容置喙,只是梦动物生子,或许与原始图腾意识变态遗传有关。至今关中梦蛇生子的遗说犹存。旧说熊罴猛兽,以象男子;虺蛇穴处属阴,以象女子。这两章祝颂新居安乐,可得吉梦。“乃占我梦”至篇末,全是缘波作浪的幻衍祝颂之词。 七章的男女之祥,借梦言之,开下两章。八章说居新室可生男子,能当诸侯,能当天子。九章祝所生女子定为贤妻良母。两章延展相对,都是设想拟议之词,也是祝颂者幻中生幻、摇笔即来之语。写男孩“其泣喤喤”,是为大吉。先民认为初生儿哭声宏亮日后必有出息。《生民》即有“后稷呱矣,实覃 (长) 实訏(大) ,厥声载路。”此处的“弄璋”,“弄瓦”,或许是“抓周” (《红楼梦》第一回有宝玉抓周的描述)习俗的始先。《诗经》时代视玉至贵,以喻德行。因而能“弄璋”而又声喤喤然,所以说“室家君王”。“朱芾斯皇”,红色辉皇的佩芾,是当时尊贵君王的形象说法。女孩子 “弄瓦”预示着将来会勤劳持家,“精五饭,幂酒浆,养舅姑 (公婆) ,缝衣裳” (《诗集传》)。以下三句均为 “弄瓦”预言。“无非无仪”,以闺门为修,无有偏邪。操劳内务,主办中馈,是女子的天职。只要不给父母带来忧虑,就犹如男子而有建树那样值得称道。全诗在一片室家美好,子孙繁衍祝颂的吉庆声中戛然终止。《诗经原始》说这两章 “生男育女,两大段对写作收,与篇首聚族承先,遥遥相应。” 这首 “考室”祝颂诗,把室成的现在,过去的卜筑,将来的希望巨细不遗的铺写,本是 “雅”诗的风神,庆典的需要。因是落成大典,故详室之壮美,而略 卜筑之始; 因是喜庆性质,所以于 “未来”不惜笔墨,而幻衍出后半四章。室为人之所居,故章章人、室并现,首章与末之七、八、九章,写人而室美自见。二、三章人、室双双夹写。四、五章为“考室”中心,故铺写室,居者映带轻轻一点。因为祝室成,即祝室之所居者,居室之庆,又莫过于子孙之繁衍,故以此颂祷之语以终之。就其内容,于今日看无甚重大,当初则极为庄重,所以全诗热烈而严正,犹如所颂之室华彩而轩翔。这虽然有“财富被当作最高福利而受到赞美和崇敬” (恩格斯语)之嫌,且事属宣王或周王的范畴,但平心论之,周王是周民族的代表人物,美室为族人所建,因而读这首诗“仿佛被一种强大的力量运载超度。在这一瞬间,我们不再是个人,而是整个族类……的声音一齐在我们心中回响。个体的人不可能充分发挥他的力量,除非他从我们称之为理想的集体表象中得到援助”。(荣格《心理学与文学》121页) 这首诗可看作周民族史诗之一页,也有值得后人骄傲的地方,而能在精神上得到一种绵远历史的 “援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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