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地狱图

贯 休

峨峨非剑阁，有树不堪攀。
佛手遮不得，人心似等闲。
周王应未雪，白起作何颜？
尽日空弹指，茫茫尘世间。

《唐朝名画录》记，吴道子在长安景云寺画地狱变相，阴惨可怖，“京都屠沽渔罟之辈，见之而惧改业者，往往有之，率皆修善。所画并为后代之人规式也”。中国画地狱图盖自吴道子始，形象生动的惩恶，使 “屠沽渔罟” 杀生为业者惧报应而改业，可见其艺术具有一种强大的威慑力。按地狱一词来自梵文，佛教认为坏人死后，要堕入处于地下的包括八大、八寒、八热等部分的地狱去受苦。“八大地狱”即等活、黑绳、众活、号叫、大叫、炎热、大热、无间是； “八寒地狱”即额浮陀、尼罗浮(皆谓受寒而皰裂)、阿罗罗、阿娑婆、睺睺(皆寒颤声)、沤波罗 (青莲花受寒而裂似之)、波特摩 (身裂似红莲)、摩诃波特摩 (身裂如大红莲) 是； “八热地狱”即炭坑、沸尿、烧林、剑林、刀道、铁刺林、咸河、铜橛是。说见 《俱舍论》、《智度论》。又，《问地狱经》有 “十八重地狱”之说。
贯休这首五律，除首二句写刀山剑树以渲染地狱气氛外 (“八热地狱” 中的 “烧林”、“剑林”、“铁刺林”等，可为 “有树不堪攀”句作注),并未着重记录 “地狱图”的内容，而主要是写观 《地狱图》后之感，发牢骚，抒愤懑，针对当时社会现实有所寄托。颔联“佛手遮不得，人心似等闲”,写世风日下，人心浇薄，佛教的报应轮回下地狱之说也阻挡不住人世私欲浊流。关于晚唐时期“世纪末”般社会风气的沉沦，从罗隐“劝君不用分明语，语得分明出转难”,“解通银汉应须曲，才出昆仑便不清”等慨乎言之的讽刺诗句里就可略窥一二。颈联“周王应未雪，白起作何颜”? 说秦灭周和冤死功臣名将白起等暴虐，也未见报应。尾联“尽日空弹指，茫茫尘世间”,面对浑浊的尘世，感到茫然。“弹指”为佛教一种礼仪，拇指与食指捻弹作声，表示劝戒，《法华义疏》: “为今觉悟，是故弹指。” 尾联说整日弹指告诫，又有何用？
《观地狱图》其实乃是观人世，观的结果是悲观失望，甚至对佛教力量的作用也产生了怀疑。贯休作为一位高僧，非面对现实敢讲真话且胸中确有大不堪处，不会写作这样离经叛道的诗歌。
贯休本姓姜，婺州兰溪 (今浙江兰溪)人，和安寺僧。亲历晚唐战乱，深知人民之苦，“茫茫复茫茫，茎茎是愁筋” ( 《茫茫曲》)。其诗集中多反映现实之作，如 《酷吏词》揭露人民深受剥削压迫之苦：
“霰风灂灂，风吼如𣃁，有叟有叟，暮投我宿，吁叹自语，云太守酷，如何如何，掠脂斡肉。吴姬唱一曲，等闲破红束。韩城唱一曲，锦缎鲜明屋。宁知一曲两曲歌，曾使千人万人哭。不惟哭，亦白其头，饥其族。所以祥风不来， 和气不复。 蝗乎蠈乎， 东西南北。”
诗末说，老百姓遭受荼毒已成为随处可见的普遍现象，人间已变作阴风惨惨的地狱！ 全诗对人民的深挚同情溢于言表。贯休有正义感，不事阿谀。入蜀后，蜀主王建遇之甚厚，而他对 “面白如削玉，猖狂曲江曲”(《公子行》) 的王公贵戚却敢于当面吟诗加以讽刺，致贵幸皆怨之。“新诗一千首，古锦初下机。……不知天地间，知者复是谁？” (《偶作二首》之一) 贯休在人间是很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