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西塞山:在今湖北省大冶县东,是长江中流要塞之一。题一作《金陵怀古》。
2.王浚:晋益州刺史。益州:晋时郡治在今四川省成都市。案此上句写晋伐吴事。《晋书·王浚传》:“武帝谋伐吴,诏浚修舟舰。浚乃作大船连航,方百二十步,受二千余人。以木为城,起楼橹,开四出门,其上皆得驰马来往。……太康元年(280)正月,浚发自成都(攻吴)。”下句说吴国国运告终,《太平御览》卷一七○引《金陵图》云:“昔楚威王见此有王气,因埋金以镇之,故曰金陵。秦并天下,望气者言江东有天子气,凿地断连冈,因改金陵为秣陵。”
3.降幡(音fan):表示投降的旗帜。石头:城名,故址在今南京市清凉山。《三国志·吴志·孙权传》:“建安十六年(211),(孙)权徙治秣陵。明年,城石头,改秣陵为建业。”《元和郡县志》:“石头城在(上元)县西四里,即楚之金陵城也。吴改为石头城。建安十六年,吴大帝修筑,以贮财宝军器,有戍。”案此二句写王浚水军突破吴国江防,直抵金陵,孙皓投降事。
4.“人世”句:意谓建都金陵,雄据江东而终于亡国的,不仅东吴一个王朝。隋文帝开皇九年(589)平陈,陈叔宝和孙皓一样,也是一片降幡出石头。
5.四海为家:意谓全国统一,归一个朝廷统治。语出《史记·高祖本纪》:“天子以四海为家。”故垒《元和郡县志》卷二六:“贺若弼垒在(上元)县二十里。……韩擒虎垒在(上元)县西四里。隋平陈,树碑。”
【集评】 宋·计有功:“长庆中,元微之,梦得、韦楚客同会乐天舍,论南朝废兴,各赋 《金陵怀古》 诗。刘满引一杯,饮已即成,曰:‘王睿楼船下益州……’ 白公览诗曰: ‘四人探骊龙,子先获珠,所余鳞爪何用耶!’ 于是罢唱。” ( 《唐诗纪事》卷三九)
宋·张表臣: “刘禹锡作 《金陵诗》云: ‘千寻铁锁寻江底,一片降旗出石头。’ 当时号为绝唱。” ( 《珊瑚钩诗话》卷一)
清·金圣叹: “前解先写金陵怀古,后解独写怀。王浚下益州,只加‘楼船’ 二字,便觉声势之甚。所以写王睿必要声势之甚者,正文欲反衬金陵惨阻之甚也。从来甲子兴亡,必有如此相形,正是眼看不得。‘黯然收’,“收”字妙,更不多费笔墨,而当时面缚出降,更无半策,气色如画。三、四,铁锁沉江底,降旗出石头,此即详写 ‘黯然收’ 三字也。看他又加‘千寻”字,‘一片’ 字,写前日锁江锁得尽情,此日降晋又降得尽情,以为一笑也。
“看他如此转笔,于律诗中真为象王回身,非驴所拟。而又随手插得‘几回’ 二字,便见此后兴亡,亦不止孙皓一番,直将六朝纷纷,曾不足当其一叹也。结用无数衰飒字,如 ‘故垒’,如 ‘萧萧’,如 ‘芦荻’、如‘秋’,写当今四海为家,此又一奇也。” ( 《金圣叹选批唐诗》卷之四下)
清·查慎行:“专举吴亡一事,而南渡、五代以第五句含蓄之。见解既高,格局亦开展动宕。” ( 《瀛奎律髓》卷之三)
清·何义门: “气势笔力匹敌《黄鹤楼》诗,千载绝作也。”(《瀛奎律髓》 卷之三)
清·纪昀:“第四句但说得吴。第五句七字括过六朝,是为简练。第六句一笔折到西塞山,是为圆熟。” ( 《瀛奎律髓刊误》)
清·许印芳:“此评能发此诗之妙。又沈归愚云: ‘起手如黄鹄高举,见天地方员。三、四言地利不足恃,七句言唐代别于割据偏安。’所评皆惬当,因附录之。按《唐诗纪事》云: “梦得与白乐天、元微之、韦楚客各赋《金陵怀古》,梦得诗先成,乐天览之曰: “四人探骊龙,子已获珠,余皆鳞爪矣”。遂罢唱。’ 当时名流推服此诗,必有高不可及处,自来无人亲切指点。所传探骊获珠一语,但指平吴一事耳。得沈、纪二评,始尽发此诗之蕴。可知古人好文字流传千载,众口称妙,而实不知其妙者多也。王气之 ‘王’去声,与 “上 ‘王’ 字不同。” ( 《律髓辑要》)
清·薛雪: “刘宾客 《西塞山怀古》似议非议,有论无论,笔著纸上,神来天际,气魄法律,无不精到,洵是此老一生杰作,自然压倒元、白。”(《一瓢诗话》)
清·方世举:“七律章法,宜田尤善言之。只就一首,如刘梦得《西塞山怀古》白香山所让能,其妙安在?宜田云:‘前半专叙孙吴,五句以七字总括东晋、宋、齐、梁、陈五代,局阵开拓,乃不紧迫。六句始落到西塞山,“依旧”二字有高峰堕石之捷速。七句落到怀古,“今逢”二字有居安思危之遥深。八句“芦荻”是即时景,仍用“故垒”,终不脱题。此抟结一片之法也。至于前半一气呵成,具有山川形势,制胜谋略。因前验后,兴废皆然,不只以“几回”二字轻轻兜满,何其神妙!’”(《兰从诗话》)
清·张谦宜:“刘禹锡《西塞山怀古》:‘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兴衰之感宛然。‘千寻铁锁沉江底’,‘山形依旧枕寒流’,那管人间争斗。‘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太平既久,向之霸业雄心消磨已净。此方是怀古胜场。七律如此做自好,且看他不费气力处。”(《茧斋诗谈》卷八)
清·翁方纲:“刘宾客《西塞山怀古》之作,极为白公所赏,,至于为之罢唱。起四句洵是杰作,后四则不振矣,此中唐以后,所以气力衰飒也。固无八句皆紧之理,必松处正是紧处,方有意味。如此作结,毋乃饮满时思滑之过耶?《荆州道怀古》一诗,实胜此作。”(《石洲诗话》卷二)
清·梁章矩:“汪师韩解刘梦得《西塞山怀古》诗云: ‘金陵之盛,至吴始著,至孙皓而西藩既摧,北军飞制?兴亡之感始盛。假使怀古者取三国、六代事,衍为长律,便一句一事,包举无遗,岂成体制?梦得之专咏晋事,盖尊题也。“人世几回伤往事”,若有上下千年、纵横万里在其笔底者。山形枕水之情景,不涉其地,不悉其妙。至于芦荻萧萧,履清时而依故垒,含蕴正无穷矣。白香山谓其已探骊珠,其在斯乎?’按纪文达师评此诗云: ‘第四句“一片降幡出石头”,但说得吴。第五句“人世几回伤往事”,括过六朝,是为简练。第六句“山形依旧枕寒流”,折到西塞山,是为圆熟’似较汪更为显豁。”(《退庵随笔》)
今·喻守真:“首联直接自怀古说起,看似绕走远道,其实是就西塞山而联想当时战争的情形。颔联略带议论,是说吴主无道,虽有千寻铁锁,终沉江底,降幡终出石头,感慨之情,溢于言外,颈联始打到西塞山本身,说出抚今吊古的本旨。末联即就前联另展新意,是说此处虽是要塞,但现在宇内统一,两岸故垒,只得埋没在萧萧芦荻中毫无用处了。本诗中有一点,应注意,就是对偶不必以实事相对,也不必人地名必对人地名,有时尽可取巧,如颔联中可以用 ‘江底’ 的普通词,对 ‘石头’ 的专地名。但求字面相对,不必顾虑到性质。”(《唐诗三百首详析》中华书局出版1957年11月第2版第245页)
【点评】 这首诗歌咏晋、吴兴亡事迹,慨叹于地形之险之不足恃,而历史上割据一方的局面,终归统一。中唐以来,藩镇拥兵自雄,国内和平统一遭到破坏。诗的末尾,显然是对野心军阀提出教训; 同时,六朝覆灭的教训,对当时骄侈腐败的唐王朝也是一面很好的镜子。诗人于众多史事中单选西晋灭吴一事,不仅揭示出当时吴王的昏聩,更表现了那些后来者的愚蠢,也反映了国家统一的历史必然性。诗人又重点写其 “王气”、天然的地形与千寻铁链皆不足恃,又表现出了“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 (刘禹锡 《金陵怀古》) 的主旨,见出诗人善于剪裁的高妙本领。全诗在纵横开阖、酣畅流利的风调中表现深刻的主旨,在怀古诗甲可谓独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