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东久

这个老兵的翻毛皮鞋
如一部老托尔斯泰的
《战争与和平》一样厚
而翻毛皮鞋的履历
则是一部《现代战争史》

淮北那地方出乌黑的煤矿
亦出这个乌黑的老兵黑皮肤黑眼睛
父亲把他从淮北的深煤层挖出
一直等到他读到都德的《柏林之围》
他才知道男人不应该只剃光头
　　　　　　不应该只会偷吃桑椹
是男子汉就应该是儒夫上校

那天他从河里洗完澡爬上岸来便穿上翻毛皮鞋，从此
这大皮鞋坦克一样开遍大江南北
十年 二十年 三十年
老兵之老堪与淮北的老矿媲美
他的床下有多少空酒瓶子
他就曾甩出多少手榴弹
他一生共抽了多少支香烟
他就曾打出了多少发子弹
老兵总是因为女人而犯错误
部队每一次提级他都因此而名落孙山
终于他狠心向他老婆的联合国
递交了戒烟决心书
　　　戒酒保证书
　　　和戒女友的外交白皮书

而老兵东久的勇敢总使得团长兴奋不已
而老兵东久的才华总使得战友们敬佩不已
谁都知道他写的歌词差点成为国歌
他老婆最了解他这个情种——
创作时他的笔底总是炸出许多火光许多硝烟
让敌人总是在他的稿子上毙命
打仗时他的枪口总是喷出许多诗许多歌词
让战友们十分得意地传唱开来

嘻嘻哈哈爱说大话
其貌不扬满头长发
老兵不是一个合格的兵
可是
老兵是一头牛只知耕耘
老兵是一匹马只知道冲锋

老兵是一支老枪呵
——只知道出击！

曹剑在一篇短文中说过这样的话：“不为人知不为我知的故弄玄虚，丈夫不为！我们注重展现我们眼中全新的外部世界，通过这外部世界的奇丽变幻来折射出人的心灵的光辉。我们更为注重诗的审美价值，特别是那种能够穿越现有时代的审美价值，所以我们尽可能地挑选优美奇特的意象和生动感人的戏剧性细节，再通过诙谐幽默、大智若愚甚至有些飘逸潇洒的话，以再造一个青春的‘诗化的自然’,我们尽可能地把诗所能达到的那种内在力量深藏起来，悄悄地融化到诗的优美的情境中去”(《南方派宣言》见《深圳青年报》1986年10月24日)。这首诗就是如上原则的成功体现。这是一首“生活流”的诗，它给我们带来新的启示。
第一，美学性格介于崇高与幽默之间。我们的文学作品表现正面人物往往流于模式化，特别是在诗歌中，正面英雄人物比小说中的更显得虚假。这种过分的拘泥、胆怯，使我们听不到人物的鼻息和心音，仿佛只是一个空壳。而这首诗中的老兵东久，却是一个活生生的现实的人。诗人全方位地把握了东久的性格特征，并用大量的幽默来刻画他，就使这个人物蜕尽了“戏剧化”,显得真实、亲切。这是诗人深入人物灵魂的结果，这就使此诗具有了鲜明的个人特色。
第二，诗歌“小说化”的尝试。这种尝试主要体现在诗人自己所说的“生动感人的戏剧性细节”上。这种戏剧性细节的组接，并不像小说那样完整严实，而是大跨度跳跃的，往往是不同时代、不同时期的有代表性的细节并置而出，构成一种精神流向，使人物性格更为复杂。诗人还充分利用了诗歌语言的“特许性”,使大量夸张的、诙谐的事态入诗，不求生活原样之真，但求诗歌情绪之真。读了这类句子，我们不会考察它的细节含义，只是感到一种情绪的冲涌。这是小说中所不允许的。
《老兵东久》诙谐而不轻浮，深情而不板滞，通俗而不浅鄙，有着相当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