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叔厚

·洪迈·

綦叔厚尚书登第后，僦马出谒，道过一坊曲，适与卖药翁相值。药架甚华楚，上列白陶缶数十，陈熟药其中，盖新洁饰而出者。马惊触之，翁仆地，缶碎者几半。綦下马愧谢。翁，市井人也，轻而倨，不问所从来，捽其裾，数而责之曰：“君在此尝见太师出入乎？从者唱呼以百数，街卒持杖前诃，两岸坐者皆起立，行人望尘敛避。亦尝见大尹出乎？武士狱卒，传呼相衔，吾曹见其节，奔走不暇。今君独跨敝马，孑孑而来，使我何由相避？”凡侮诮数百言，恶少观者如堵。綦素有谐辨，不为动色，徐徐对之曰：“翁翁责我甚当，我罪多矣。为马所累，顾无可奈何。然人生富贵自有时，我岂不愿为宰相，岂不愿为大尹？但方得一官，何敢觊望？翁不见井子刘家药肆乎？高门赫然，正面大屋七间，吾虽不善骑，必不至单马撞入，误触器物也。”恶少皆大笑称善，翁亦羞沮，以俚语谓綦曰：“也得，也得。”遂释之。井子者，刘氏所居，京师大药肆也，故綦用以为答。

〔选自《夷坚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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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小说写了“素有谐辨”的綦叔厚，以谦恭的态度和诙谐的言辞为自己解围的一个小故事，属于记载佚闻趣事一类的笔记小说。小说的表现手法有许多值得借鉴的地方。
对比的手法是最突出的。小说写了两个人物，一个是市井之中卖药的老头，他轻慢倨傲，人家撞翻了他的药架，虽然惭愧赔罪，他却不依不饶，百般奚落，“侮诮数百言”;而另一个则是登第后的綦叔厚，自知理亏，“愧谢”之外，以诙谐的辩才替自己解围，得以脱身。矛盾的双方态度迥异，处事方法截然不同，形成鲜明对比。其中语言描写的对比最为出色。
卖药翁“侮诮数百言”,作者长于取舍，只选取最有代表性的话，刻画出卖药翁的“轻而倨”;而描写綦叔厚回敬的语言，则是选取最能表现“谐辨(辩)”的话，与卖药翁的话针锋相对，以一当十，轻取胜利。卖药翁的话极力渲染太师、大尹出行时的排场，奚落綦叔厚做不了高官，“独跨敝马，孑孑而来”。针对这种当众侮辱，綦叔厚回答，自己不敢奢望当大官，然后辞锋一转道：“翁不见井子刘家药肆乎？高门赫然，正面大屋七间，吾虽不善骑，必不至单马撞入，误触器物也。”綦叔厚的语言，于谦恭中来了一个反唇相讥，致使卖药翁羞惭沮丧“遂释之”。
其次是行为描写也形成鲜明对比。卖药翁是“不问所从来，捽其裾(揪住他的衣襟),数而责之”,“凡侮诮数百言”;而綦叔厚则是“不为动色，徐徐对之”。倨傲与谦恭，泾谓分明。两个人物，个性鲜明，活灵活现。
此外，侧面描写虽然先后各用一笔，效果极佳。当卖药翁尽情嘲弄綦叔厚时，“恶少观者如堵(墙壁)”,只此一句，使人不难想象，围观的人多，势必使卖药翁得意忘形，而綦叔厚被揪住衣襟，脱身不得，处境尴尬。可是到后来，綦叔厚诙谐的话一出口，“恶少皆大笑称善”,在这种情况之下，形势急转直下，卖药翁只有“羞沮”,而且“以俚语谓綦曰：‘也得，也得。’”放手拉倒。侧面描写虽很简略，却充分起到烘托气氛，突出人物形象的作用。
由于本篇主要是要突出綦叔厚的“谐辨”,所以语言描写比较详尽，而其他描写就比较简略了，这是很值得借鉴的表现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