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精工锻炼 |
释义 | 精工锻炼夫用文字要清浊相半,言虽容易,理必求险,句忌凡俗,意便质厚。如郑谷《送友人》诗:“流年俱老大,失意自东西”,此君子离位也。郑谷《沙苑》诗:“日暮前心速,愁闻孤雁声”,此贤人他适也。齐己 《落照》诗:“夕照背高台、残钟残角催”,右君昏而德音薄矣。郑谷《冬日书晴》:“云横汉水乡魂断,雪满长安酒价高”,右佞臣横行也。郑谷《春晓书晴》:“莺春雁夜长如此,赖有幽居近酒家”,此失志而自销愁也。齐己 《静院》诗:“浮生已向空王了,箭急光阴一任催”,此句凡君子思退也。郑谷 《杭州城楼》 诗:“岁穷归未得,必逐片帆还”,此君子舍此适彼。李建勋《留别钟山》:“偏寻云壑重题石,欲下山门更倚松”,此忧国之情未废也。虚中《寄空图》:“岂思为邻者,西南太岳青”,此未忘臣节也。今之词人,循依此格,则自然无古无今矣。 凡为诗须积磨炼: 一曰炼句,二曰炼意,三曰炼字。意有暗钝粗落,句有死机、沉静、琐涩,字有解句、义同、紧慢。以上三格皆须微意细心,不须容易。一字若闲,一联俱失。故古诗云:“一个字未稳、数宵心不闲。” 炼字、炼句、炼意、炼格。炼句不如炼字,炼字不如炼意,炼意不如炼格。 管子曰:“事无终始,无务多业。”此言学者贵能成就也。唐人为诗,量力致公,精思数十年,然后名家。杜工部云:“更觉良工用心苦。”然岂独画手心苦耶! 诗人以诗主人物,故虽小诗,莫不埏蹂极工而后已。所谓旬锻月炼者,信非虚言。小说: 崔护《题城南》诗,其始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后以其意未全,语未工,改第三句曰:“人面只今何处在”,至今所传此两本,唯 《本事诗》 作“只今何处在”。唐人工诗,大率都如此,虽有两“今”字,不恤也,取语意为主耳。后人以其有两“今”字,只多行前篇。 老杜诗凡一篇皆工拙相半,古人文章类如此。皆拙固无取。使其皆工,则峭急而无古气,如李贺之流是也。然后世学者,当先学其工者,精神气骨,皆在于此。如 《望岳》诗云:“齐鲁青未了。”《洞庭》诗云:“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语既高妙有力,而言东岳与洞庭之大,无过于此。后来文士极力道之,终有限量,益知其不可及。《望岳》第二句如此,故先云:“岱宗夫如何?”《洞庭》诗先如此,故后云:“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使《洞庭》诗无前两句,而皆如后两句,语虽健,终不工。《望岳》诗无第二句,而云:“岱宗夫如何”,虽曰乱道可也。今人学诗多得老杜平慢处,乃邻女效颦者。余旧日尝爱刘梦得《先主庙》诗,山谷使余读李义山 《汉宣帝》诗,然后知梦得之浅近。又尝爱崔涂 《孤雁》诗云:“几行归塞尽,念尔独何之”八句; 公又使读老杜“孤雁不饮啄”者,然后知崔涂之无奇。《老杜补遗》 云:“鲍当 《孤雁》 诗云:‘更无声接续,空有影相随’,孤则孤矣,岂若子美‘孤雁不饮啄,飞鸣犹念群。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含不尽之意乎?” 诗,最难事也。吾于他文不至蹇涩,惟作诗甚苦。悲吟累日,仅能成篇。初读时,未见羞处,姑置之; 明日取读,瑕疵百出,辄复悲吟累日,反复改正,比之前时,稍稍有加焉。复数日,取出读之,疵病复出。凡如此数四,方敢示人,然终不能奇。李贺母责贺曰:“是儿必欲呕出心乃己!”非过论也。今之君子,动辄千百言,略不经意,真可愧哉! 陈去非尝为余言: 唐人皆苦思作诗,所谓“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句向夜深得, 心从天外归”、“吟成五字句, 用破一生心”、“蟾蜍影里清吟苦,舴艋舟中白发生”之类是也。故造语皆工,得句皆奇,但韵格不高,故不能参少陵逸步。 “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李商老云: 尝见徐师川说一士大夫家有老杜墨迹,其初云:“桃花欲共杨花语”,自以淡墨改三字,乃知古人字不厌改也。不然,何以有日锻月炼之语? 百炼为字,千炼成句。 诗非苦吟不工,信乎? 古人如孟浩然,眉毛尽落; 裴祜袖手,衣袖至穿; 王维走入醋瓮,皆苦吟之验也。 或曰: 诗,适情之具。染翰成章,自然高妙,何必苦思以凿其真? 予曰:“新诗改罢自长吟”,此少陵苦思处。使不深入溟渤,焉得骊颔之珠哉? 诗不厌改,贵乎精也。唐人改之,自是唐语; 宋人改之,自是宋语,格词不同故尔。省悟可以超脱,岂徒斫削而已。 古人为诗,不惮改削,故多可传,杜子美有“新诗改罢自长吟”,韦端己有“卧对南山改旧诗”之句是也。尝观唐人诸选,字有不同,句有增损,正由前后窜削不一故耳。如沈佺期“卢家少妇郁金堂”,《搜玉集》较金本,但“少妇”作“小妇”、“音书”作“军书”,《才调集》则“卢家少妇”作“织锦少妇”、“白狼”作“白驹”、“谁谓”作“谁知”、“更教”作“使妾”,不但工拙不侔,其乖调竟似梁陈。然《才调集》乃唐末人选,而犹未从改本者,盖彼但见初本,尚未见改本故也。又《国秀集》载王湾《次北固山下作》 云:“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乡书何由达,归雁落阳边。”《河岳英灵集》首二句作“南国多新意,东行伺早天”,第三句作“潮平两岸失”,末二句作“归来观气象,唯向此中偏”。题曰《江南意》,其工拙更为霄壤。若谓后人窜易,岂至并其题而易之耶? 诗贵自然而又不害乎锤锻, 所谓良金不惮冶, 美玉不嫌雕琢也。 杜少陵诗云:“语不惊人死不休。”卢延逊云:“险觅天应闷,狂搜海亦枯。”贾阆仙云:“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甚至走入醋甕,以被蒙头者,皆苦思也。余谓不独作诗,如作文章、词赋,谁曰不然? 诗之为道,非造微不足以名家。故唐人皆尽一生之力而为之,至于字字皆练,得之甚难,但患观者灭裂,则不见其工耳。 诗不可不造句。江中日早,残冬立春,亦寻常意思。而王湾云:“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一经锤炼,便成警绝,宜张曲江悬以示人。 余见史称孟浩然苦吟,眉毫脱尽,王维构思,走入醋甕,可谓难矣。今读其诗,从容和雅,如天衣之无缝,深入浅出,方臻此境。唐人有句云:“苦吟僧入定,得句将成功。” 孟郊蹇涩穷僻,真苦吟而成。裴说以苦吟难得为工。刘昭禹为诗刻苦,尝曰:“句向夜中得,心从天外归。”又曰:“苦吟觅句,若掘得玉合子底,必有盖,但须精心求之。”周朴吟诗苦涩,搜奇抉思,日旰忘返,逢一负薪叟,忽持之曰:“得之矣”,罕不笑者。其见于自咏,则少陵“更觉良工用心苦”,又“知君苦思缘诗瘦”(太白讥甫云:“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 退之“肠肚镇煎烛”,又“不用雕琢愁肝肾”,又“君歌声酸辞且苦”(皆讥东野语); 东野“苦吟神鬼愁”; 贾岛“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 李频“只将五字句,用破一生心”;裴说“苦吟僧入定,得句将成功”; 乐天“刮骨清吟得似无”; 微之“搜天斡地觅诗情”,又“刮骨直穿由苦斗,梦肠翻出暂闲行”; 薛能“千题万咏过三旬,忘食贪魔作瘦人”; 林宽“琢诗方到骨”, 又“发枯穷律韵”; 卢延让“吟安一个字, 捻断数茎。险觅天应闷,狂搜海亦枯”; 杜牧“欲识为诗苦,秋霜若在心”; 王建“炼精诗句一头霜”; 喻凫“诗苦白云知”; 曹松“冥心坐似痴,寝食亦如遗”; 刘威“都由苦思无休日,已证前贤不到心”; 郑谷“搜景驰魂入杳冥”; 方干“才吟五字句,又白几茎髭”; 陆龟蒙“觅句难于下赵城”; 贯休“觅句如顽坐,严霜打不知”,又“难得始为诗”,又“诗成鬓亦丝”,又“吟狂鬼神走”;齐己“觅句如探虎”; 寒山“札札用心力”; 唐山人 《题诗瓢》“作者方知吾苦心”。……以上句均有深味,非作手不辨。 改之得者: 郑谷改齐己“昨夜几枝开”,“几”字为“一”字;齐己改张迥“虬白也无”为“黑在无”; 方干改李频《四皓》诗“鹤毳不为臣”,“为”字作“称”字; 宋子京改老杜“握节汉臣归”为“秃节”; 王半山改谢贞“风定花犹舞”为“犹落”; 韩子苍改曾吉甫“白雪堂中曾草诏”,“中”字为“深”字,吉甫以为一字师;坡公改介甫“平地风烟飞白鸟”,“飞”字为“横”字; 周紫芝改滕元发“天光直与水相连”,“直”字为“自”字; 萧楚材改张乖厓“独恨太平无一事”,“恨”字为“幸”字,公曰:“萧弟一字之师也”。遗山诗:“水绕孤城闲不流”,自注:“元是‘深’字,知几请予改作‘闲’字”。虞伯生诗:“山连阁道晨留辇,野散周庐夜属橐”,子昂改“山”为“天”,“野”为“星”,伯生心服焉。伯生又改萨天锡:“地湿厌闻天竺雨”,“闻”字为“看”字; 沈石田改都穆《节妇吟》“青灯泪眼枯”,“灯”字为“春”字。其因规自改者,皎然以王贞白“此波涵帝泽”,“波”字不佳,贞白遂改“中”字,与皎然掌中所拟同; 齐己谒郑谷,有“别下著僧床”,谷曰:“请改一字,乃得相见”,数日,己以“扫”字易“下”字。或点金,或换骨,顿判仙凡。 改之失者: 宋敏求改杜“白鸥没浩荡”,“没”字为“波”字,坡公谓觉全篇神气索然。又改张继“螟色赴春愁”,“赴”字为“起”字,荆公谓: 若是“起”字,谁不能到! 而荆公亦改杜“天阙象纬逼”为“天阅”,山谷极言其是,刘贡父曰:“直是怕他”,盖荆公好改人句,往往活者改死,灵者改笨。若梦得见思黯诗,飞笔点窜,牛深憾之,至作相才吐,梦得愧悔以戒子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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