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雨不止再和师召韵

李东阳

溽暑蒸人伏枕同，愁来白发恐难公。雨声先到穷檐底，官事犹惭饱饭中。微物有心回两曜，弱云无力度层空。阴晴欲问明朝事，知在蓍爻第几重？

乔师召其人乃作者同僚，为翰林院编修。因为这年秋淫成灾，乔某作了四首七律遣怀。李梦阳正闷得慌，于是追和四首。而这四首又是“再和”之作。和韵诗难作，步韵诗更难作，是因为受到先入为主的韵脚的限制。不管你怎样地“思飘云物外”,最后都得穿上他那双“小鞋”,所以从来都是难以讨好的，何况一和再和。不过，艺事也难执一而论，诗歌限制增多时，也能逼得人挖空心思生奇，所以步韵也有因难见巧之作。象这一首，在炼句炼意上，均有足称者。
“溽暑蒸人伏枕同，愁来白发恐难公。”立秋本来就与小暑大暑节气相连，又逢淫雨天气，必然闷热。坐在房间里就象被放在蒸笼里蒸，这“蒸人”二字实在妙于形容。睡下去就好一点么？才不呢。闷热心慌时谁睡得着？何况蚊帐笼着，更让人难受。“伏枕同”三字就这意思。下句比上句更饶巧思。杜牧不是说“公道世间唯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吗？但是，“愁多白发侵”(杜甫),“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李白),“被白发欺人奈何”(辛弃疾),看来白发也不公道！诗人翻出“愁来白发恐难公”,是很新警的。因为在秋淫成涝的时候，并非是人皆愁，华堂之上，奴子摇扇、倚床听歌者必大有人在。愁人只有两种，一是穷人，二是有良心的官吏。所以此句又领起下二句。
“雨声先到穷檐底，官事犹惭饱饭中”。秋风秋雨本不择地而加焉，“先到”二字，却又做成一个佳句。盖非雨声先到，而是“穷檐”最先感到。富人身处华堂深宅，关心什么世上风雨呢？只有茅屋才怕风吹雨淋，所以秋雨才到，他们就在叫苦了。此句以其沉重的现实内容，与东坡“春江水暖鸭先知”的名句大异其趣，但命意下字则有同工。下句和上句紧紧相联，有良知的官吏关心民瘼，由责任心而产生负罪感。想起诗云：“彼君子兮，不素食兮”,感到于心有愧。“官事犹惭饱饭中”,和白居易“百姓多寒无可救，一身独暖亦何情。心中为念农桑苦，耳里如闻饥冻声”的心情是一样的。
“微物有心回两曜，弱云无力度层空。”一句写普天盼晴，一句写并无晴意，焦急的心情与固执的天气形成对照。“微物”指天下细微的生物，它们无不苦雨，盼望日月重光。“微物”尚且如此，人的心情更不用说了，这是见微知著的手法。“弱云”指天空的雨云，它们懒懒地留在空中，似乎迈不动步子，以“无力”形容最妙。这和晴云飘浮迅速，斯须白衣苍狗的状态完全相对，显得可憎。“无力”与“有心”皆拟物于人，有移情的妙用。
“阴晴欲问明朝事，知在蓍爻第几重？”最后诗人只好把放晴的希望寄托在明朝。古代没有科学的气象测量和天气预报，所以明朝阴晴，实在难说得很。“蓍爻”指用占卜的草茎摆成的卦象，象不止一道，解释也有灵活性。故即使占卜，也难以准确测定明日阴晴。“知在蓍爻第几重？”就表现了疑惑的心态，也许诗人占过卜，却没有灵验。无可奈何中求助于蓍草，正表明了一种苦雨盼晴的迫切心情。
我们不能说这首诗没有做的痕迹。但它做得好，能表达诗人关心民生疾苦的心情，同时也颇有佳句。所以值得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