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无涯

楚人有生而不识姜者，曰：“此从树上结成。”或曰：“从土里生成。”其人固执己见，曰：“请与子以十人为质^①,以所乘驴为赌。”已而遍问十人，皆曰：“土里出也。”其人哑然失色，曰：“驴则付汝，姜还树生。”北人生而不识菱者，仕于南方，席上啖菱，并壳入口^②。或曰：“啖菱须去壳。”其人自护所短，曰：“我非不知，并壳者，欲以清热也。”问者曰：“北土亦有此物否？”答曰：“前山后山，何地不有？”夫姜产于土，而曰树结；菱生于水，而曰土产；皆坐不知故也。……物理无穷，造化无尽，盖一例以规^③物.真瓮鸡耳！

——《雪涛谐史》^④

【注释】
①质：评断、见证。②并壳入口：连同壳子一起吃下。③规：衡量。④《雪涛谐史》:是江盈科所撰《雪涛阁四小书》的一种，明末刊本共录一百六十则笑话故事。书前题“天都外史冰华生校梓”,并有“冰华居士题”的“谐史引”。天都外史，或者天都逸士，冰华居士，或者冰华生，都是明代潘之恒的别号。潘之恒新安人，著有《亘史》。故在《雪涛谐史》的附评中， 时署“亘史”字样。
【解说】
中国地域辽阔，各地物产丰富多样，像楚人生而不识姜、北人生而不识菱都是正常的现象。问题在于， 以不知为知。假如自己明明不知，却偏要装一副很懂的样子，或者固执己见，或者自护其短，就难免不被人耻笑。人类的历史就是不断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历史，但是“物理无穷，造化无尽”,知识是无法穷尽的。对于个人而言，知识恰如那茫无涯涘的海洋，所以庄子要感叹“生也有涯而知无涯”,如果谁真正理解了庄子的感叹，也就永远不会产生自以为是的感觉。不过，现实的情形往往不如人意，那种有了一知半解，就满以为什么都懂的却是大有人在。因此，像楚人和北人闹出的笑话并不让人感到稀奇。人们也许会嘲笑楚人和北人的知识浅陋吧，如果嘲笑只止于此，未免有些皮相。其实，楚人和北人的悲哀之处并不在于他们知识浅陋， 而正在于他们心胸狭窄，因为心胸狭窄，所以他们对新知识就要持排斥态度，因而他们的知识就只能永远浅陋下去，最终成为人们所说的“井底之蛙”“瓮中之鸡”。而不幸的是， 楚人和北人的这一缺点已经成了人性中的一大痼疾。
【相关名言】
知之为知之， 不知为不知， 是知也。

——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