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润育的书艺

文征明的书法曾被称为“如风舞琼花”一般(《书史会要》),而这一朵书艺的琼花，是他用锲而不舍、孜孜不倦的努力催开的。文征明属“幼不慧”者。据说他七岁始能立，八岁时说话不清，十一岁才能言语，就外塾念书，稍长才颖异挺发。他早年参加生员岁考，因字拙而不能参加乡试，深受刺激，从此发奋练习书法。《名山藏》里曾记叙，文征明当初在郡学学习时，学官十分严厉，对诸生管束特紧，“辨色而入，张灯乃散”。诸生不堪这种紧张的学习生活，“皆饮噱啸歌壶弈消晷”,只有文征明专心刻苦，“独临 《千文》,日以十本为卒”。文征明以临写 “千字文”作为书艺的基本训练，直至其晚年都没有废弃。文征明一生勤精于业、笃学不倦，使他成为吴门派又一领袖。
文征明曾从沈周学画，与沈周、唐寅、仇英合称“明四家”。沈周也是一位著名的书法家，字仿黄庭坚，为世所重，《震泽集》中称其为： “书法涪翁，遒劲奇倔。”文征明又从书法名家吴宽(号匏庵)学文，吴宽书法仿苏东坡，然颇多自得。文征明还师从祝枝山的岳父李应桢专门学书。沈的黄字、吴的苏字、李的楷法均对文氏书法技艺的形成和书学思想的确立有深刻影响。他还与当时苏州的文人祝允明、唐寅、徐祯卿辈互相切磋，汲取众长。
文征明在润育书艺之花的同时，又极重人格的完善。他曾在《跋姜太仆书法》中说过： “观其点画形体，端庄严肃，士大夫品其有正人君子立朝之象。噫！ 岂虚誉哉！后之君子，即此是学，因其笔而得其心法。其心正，则笔正； 如正人君子，则其为益不小矣，岂特为六艺之一而已。”言为心声，可知文征明人品与书艺相融合的书学思想。文征明品格高卓，正如他的朋友唐寅在一首诗中说：“起来就写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文征明虽也以卖字画为生计，但他同唐寅一样，不亵渎书艺的圣洁，不赚取“人间造孽钱”。当时四方乞诗文书画者接踵于道，富贵人却不易得其片楮。他尤其不愿意卖给藩王等权贵，也不愿将自己的书法卖给外国人，故有“平生三不肯应”的规矩。然而他对师友却情深意笃。如狂草《前后赤壁赋》卷的跋语云： “余往与希哲论书颇合，每相推让，而余实不及其万一。自希哲没，吴人乃谓余为能书，过矣。昔赵文敏言：‘伯机已矣，世乃称仆能书，所谓无佛处称尊，’盖谦言耳。若余则何敢望吾希哲矣！”故清代顾复称文为“古今第一流人物，吾吴之所以借光者也”。(《平生壮观》)今人也在论其书时多赏其人品高洁，启功《文征明之风谊》云：“文征仲笃於风谊。”文征明的品性也是深受沈周、吴宽等老师的影响。沈周谢荐隐遁，为人耿介独立，风尘萧散。吴宽则 “好古力学，至老不倦。于权势荣利，则退避如畏”。(《玉堂丛话》)“行履高洁，不为激矫，而自导以正。”(《明史·吴宽传》)文征明在向他的老师学艺的同时，也汲取了他们高洁的品格，又寓于书法艺术之中。
因此，在他的人生道路上，愈到后来，书法创作愈加成为文征明心灵净化的过程。他的老师吴宽极其钦佩苏东坡，《明诗别裁集》里收有吴宽一首诗，其云：“自公去后五百载，水流无尽功无穷。”文征明也像他的老师那样，对苏东坡充满感情，苏氏名作《赤壁赋》在文征明的心中占有了极其重要的地位，后来已经成了他的精神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文征明集》里记载着许多这方面的情况。特别是到了晚年，文氏书写《赤壁赋》的感情更为深沉。嘉靖庚寅六十一岁书小楷赤壁两赋，辛丑七十二岁又作楷书赤壁赋，癸卯七十四岁作书赤壁赋，乙巳七十六岁又作小楷前后赤壁赋，壬子八十三岁作行书前后赤壁赋，癸丑八十四岁漫书小楷赤壁赋，甲寅八十五岁又作楷书赤壁赋，丙辰八十七岁作行书赤壁赋，可见苏氏的《赤壁赋》已融入了文氏的灵魂中去。文氏又以其深邃的体悟不断地表现出这种灵魂的渗透，这就是反复以此赋的内容进行书艺创作，另外也多次绘画。这是特别丰富和深沉的情感，以及对于此赋意境的悟通。当一旦出现某种灵感的触机，他便神融笔端，心手双畅，挥洒成佳作。嘉靖癸卯秋八月既望，文征明静坐玉磬山房。时日将昃，凉飙拂衣，桐叶飞地，展卷自适，诵苏氏此赋，不觉有凭虚御风，羽化登仙之兴。乃命童子涤砚，检笥获纸，书就《赤壁赋》。嘉靖庚子八月既望，文征明占禄之吏部同游苏州石湖，舟中写图。第二年七月，复续旧游，为补楷书赤壁赋。这些例子可以充分说明文征明书法和灵魂的契合。虽然这里仅举一隅，然而也可以透视文征明内心世界和书艺世界的契合。
文征明流传的作品极丰富，而且各体皆有，各臻其妙，琳琅满目，对后世影响极其深远。文征明的儿子文彭、文嘉也是著名的书画家、篆刻家，文氏家族出现了三十多位书画家，亦真可称为 “书法世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