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猩

·张 鷟·

安南武平县封溪中，有猩猩焉，如美人，解人语，知往事。以嗜酒故以屐得之，槛数百。同牢欲食之，众自推肥者相送，涕流而别。时饷封溪令，以帕盖之，令问何物，猩猩乃笼中语曰：“惟仆并酒一壶耳。”令笑而爱之。养蓄能传送言语，人不如此。

〔选自《朝野佥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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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记小说常以搜奇志异为写作的目的，记载下当时传闻的作者认为新奇有趣的事情。其事，当然不可尽信，然而作者记载其事的结构、行文却又常常具有欣赏价值，使人读后怡然有会于心，酒后茶余捧读亦不失一种工作之余的娱乐和休息。《猩猩》即是这样的一篇笔记小说。它写了“安南武平县封溪”一群伶俐、有感情，然而命运不幸的猩猩。简单的几笔勾勒，就使猩猩们展望了其伶俐的言语举止、尽与人同的感情、不无悲惨凄凉的命运。
首先全文仅百余字，却层次清晰。先概述：“安南武平县封溪中，有猩猩焉。如美人，解人语，知往事，以嗜酒故以屐得之，槛数百。”猩猩们生活在安南武平县封溪一带，外貌像人，形体健美，而且懂得人的语言，知道过去未来之事，但是性爱喝酒，并因此而被人捕获，数百个监禁在一起。文章开始，就把猩猩的产地、外貌、特点以及被捕获的情况全交待得清清楚楚。然后选择了两件事加以描述，既写出了猩猩们的性情特色，又写出了它们一旦为人捕获的悲惨命运——被人们当做一种珍稀的美味而食用。最后，以“养蓄能传送语言，人不如此。”作结，说明如果对它们不杀食，驯养之后也能对人有用处，但是人们偏不这样做。语含微喟，多少亦流露出了作者对猩猩们的同情。清晰的叙述层次，把一件传闻中的事情有头有尾、有侧重点地转述给了读者。
其次，作者具体写猩猩的部分，选材典型，既写出了猩猩们的特点，又表现了他们被人类俘获后命运的悲苦，一箭而双雕，表现了作者选材时目光敏锐，善于摄取精华的才能。一件事是当人类要从“槛”中提取食用者时，猩猩们“众自推肥者相送，涕流而别”。写出了它们对人“心”的洞悉、较为愚钝的对策和彼此之间的感情。说明它们不仅“解人语”,而且知人心、有感情。明知同类一经出“槛”即死，却“自推肥者相送”,实出无奈；而“涕流而别”也是心中悲苦的流淌。命运之可悲，实实令人同情，人类追求“美食”的残酷也实实令人侧目！第二件是讲某猩猩被送去“饷”封溪县令时，因为“以帕盖之”,县令“不知”何物，发语询问，而“帕盖”之下的猩猩竟自己回答：“惟有仆并酒一壶耳！”(只有我和一壶酒啊！)出语俏皮，显示了它伶俐的思维和语言，因而使县令“笑而爱之”,但这颇含幽默的对答，又有谁能说其中不包含了它内心的悲怆、凄凉！有感情而命运悲苦、内心凄凉的猩猩，写得几乎跃纸而出，泪眼垂垂地站在读者面前。写猩猩只举两事，两事全部体现了猩猩的性格特质，又隐含了对猩猩命运可悲的喟叹，选材精当，而这确又应是篇幅极短的笔记小说必须具备的。
第三，作者记写猩猩，笔似客观而实有情含焉，只不过作者把它隐含在叙述、描写之中，不让它溢荡在文字之上。比如，写猩猩的两件具体事件，都既写猩猩性格特质，又表现它们命运的悲苦，这种选材本身就已寓有了作者的同情，而文章的最后两句则使这种同情虽仍含蓄却有了更深一步的表达。作者说：“养蓄能传送言语。”指明了除杀食之外，猩猩也还是另有用处的，并非只有充任“佳肴”一种用途；紧接着又说：“人不如此”(人们偏偏不这样做！)四个字，语势沉疑，含有喟叹，表露了作者的感情。作品文笔朴纳，不尚奢华，它所含寓的感情也不外在、不张扬，显示了作者较为一贯的语言风格，也常常是笔记小说的语言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