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说虎(三)

·袁枚·

伥声惨而长，无转音，但夜深人静，亦有能作人语。郑(猎户)尝与同伴往猎，舟泊溪下。一夕，闻岸上敲门声，久而门内人应之，欲起，其妇力阻，曰：“夜深宜避，勿往启户。”敲者益急。其妇问曰：“客何来？”曰：“间壁。”“客为谁？”则又曰：“间壁。”夫妇遂不起，教以”明日来”。敲仍急。郑异之，从缝隙视，见有物如数石谷囊者塞其门；从斜月光中审辨之，则虎也，以头撞其门；所应两字则伥也。郑潜曳醒其同舟而告之，皆恐，匿船板下。郑乃以枪自后打之，虎惊痛咬破其门，坏屋詹而去。翌日视之，门下所跪点头处，成两洼迹。行二里余，溪水中得死虎，重六百斤。或曰：“虎负伤落水，不能起也。”或曰：“虎中枪热甚，故就水取凉，伤发而毙也。”

[选自《续新齐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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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成语叫“为虎作伥”,比喻作坏人的帮凶。伥，据说是被老虎咬死的人变成的一种鬼，此种鬼又去引诱别人来让老虎吃。从一组《猎户说虎》故事中选出的这一篇，说的就是伥助虎为恶，想去吃人，结果虎反为猎户打死的事。
从艺术手法角度看，这篇小说似乎没有太显著的特色。它只是向人们讲述了一个信不信由你的小故事。但是，小说对情节的描述细腻逼真，惟妙维肖，令人充满神秘感；作品利用悬念始终抓住读者的欣赏心理，使读者的情绪处于既好奇又紧张的状态，因而小说就颇为耐读。其实，这就是使这篇作品获得成功的最突出的特色了。
从结构上看，小说的情节可以分为四个层次。作品首先从传说中的伥的声音说起：“伥声惨而长，无转音，但夜深人静，亦有能作人语。”“惨而长”,突出强调了声音的可怖感；“亦有能作人语”,又显得那么神秘，使人充满好奇；“无转音”,即声音很平直，又说得那么确定，好像亲耳听过，强调其真实可信；再加上“夜深人静”四字，一下子就把气氛渲染起来，制造出一个充满恐怖、神秘、好奇色彩的声音环境，顿生毛发倒竖之感。在这种情况下，郑猎户与同伴“往猎”,读者的胃口一下子被吊了起来，急欲知道事情的究竟。
然后，小说写虎与伥夜间出动，骚扰人家。“一夕”照应了前文“夜深人静”的说法。虎和伥敲打岸上住户的大门，这一句是从乘船泊于溪下的猎户的角度来写的，故尔说“闻岸上敲门声”,即郑猎户听到了声音，还是突出了身临其境的神秘新鲜感。这之后，郑又听到“久而门内人应之，欲起”的情况，因而情势骤然紧张起来。在读者想来，这深夜的敲门声一定没有好事，门一打开非出事不可，从而为门内住户提心吊胆；但文势又骤然缓和——“其妇力阻，曰：‘夜深宜避，勿往启户。’”户，即门。看来还是妻子谨慎细心，不像男人那么鲁莽，她竭力劝阻丈夫，不要去开门，这一行动使读者的紧张心情稍缓。然而敲门声越来越急，门内门外开始了问答。
这一串问答相当奇特，门外人对门内的问话总作出相同的回答，从而愈显出神秘恐怖，且又隐隐透出一丝幽默感。由此可见，当初妇人的“力阻”实在是有先见之明。
门内门外暂时处于一种相持状态。接着，小说中开始写郑猎户与同伴的活动。郑被岸上的响声惊动了，他感到非常诧异：“从缝隙视，见有物如数石谷囊者塞其门；从斜月光中审辨之，则虎也，以头撞其门；所应两字则伥也。”此时，他已从原来的“闻”其声转为“视”其物了。而他所看到的，是令人毛骨竦然的景象：一只猛虎在用头撞门，一只伥在旁应答欺骗，试图进入住户的家。所幸的是，两物还没有发现船只。郑叫醒同伴，两人害怕得躲到了船板下。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郑仍然抓住绝好时机，从后面用枪向虎射击，结果是“虎惊痛咬破其门，坏屋檐而去。”咬破门，又撞坏屋檐，极言虎的疼痛和愤怒惊骇，同时人们也为屋里的夫妇而后怕。
天亮之后，郑与猎户来到夜间两物撞门处，见到了两个“洼迹”,足见虎撞门时间之长，力量之大，补写当时情势的凶险。顺足迹走出二里多路，在水边找到了重六百斤的死虎，怪不得夜间看去如一只大谷囊。小说结尾处写了对虎死于水边的两种猜测意见，这是极度紧张之后情绪的放松与调整，并且自然而然地收住全文。这种以议论作结的笔法，新颖而不落俗套，很有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