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江苏苏州铁路机械学校　吕海峰

我一直以为我的木讷缘于父亲在我小时对我太严厉。父亲常因我吃饭时撒了几粒米，或没给家里人打声招呼就偷跑了去玩耍而罚我跪在院子里。通常一跪就是几个小时，待我涕泪满面时才叫我起来，洗了脸，到他身边站着，再训斥我一顿才算了事。
我上初中后，父亲不再罚我跪地了，也绝少训我，偶尔两次也说得很婉转。不知是因为我渐长大了还是父亲渐老了。父亲开始主动跟我聊些闲话，问我一些问题，我却不回答，只是低了头听着，喉咙里仿佛塞了东西。有两次父亲居然火了，说什么也要我回答他的问话，以至最后我抹着泪还要含混不清地回答。一天母亲忍不住了问我为什么不跟父亲说话，我说我说不出口，母亲又问我到底怕什么，我说自己也不知道，母亲又说可他终究是你爸呀，我说我也没办法。母亲只得叹口气作罢了。
前年，父亲在送我到外地上学的路上一句话也不说，直到我上车时才要我到了学校及时给家里回信。我刚到校就收到了父亲的信，看了看发信的日期，才知道父亲在我动身前就已把这封信发出去了。
以后父亲常来信，每封信都很长，父亲竟像母亲一样爱没完没了地唠叨了。我很少回信，想起了才敷衍几行字一张邮票打发到家里了事。寒假前给家里的信只有一行字：我大概1月12日左右到家。
12日晚上上了火车，第二天早晨下车时发现刚下了一场大雪，地上的积雪还很厚。刚走到出站口，一眼看见父亲站在对面的一个广告牌前，正伸长了脖子往这边张望，手里拿着的花镜不时地用袖口擦一擦，再急急地举到眼前。额前的几绺头发被雪水冻住了，脚也深陷在雪里。父亲看见了我，大声叫了我一声，将眼镜慌乱地往口袋里一塞，不料手一哆嗦，镜子掉在了地上。父亲也顾不得捡，忙跑过来，却不想脚下一打滑，“扑咚”一声重重地跌在雪地里。未等我反应过来，父亲已经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冲到我面前，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包，喘着气问我冷不冷？饿不饿？　车上挤不挤？能不能打会儿盹？　父亲只顾一口气问下去，似乎并不要我回答。
上了公共汽车，父亲又急着问我在学校吃得好么？　学习难么？　想不想家？　又说家里人都很好。第一次，我第一次见父亲一下子忙着说这许多语无伦次的话，如同一个激动的孩子……
没多久，父亲竟靠在椅背上睡去了。呼吸声很重很均匀，嘴角还有一丝满足的笑意。汽车驶进坑坑洼洼的乡间土道，剧烈的颠簸使父亲的头靠在了我的肩上。雪后的阳光从车窗穿过，跳跃在父亲花白的头发上，闪烁着金色的熠熠的光辉……
到家后，姐姐告诉我父亲在10号上午就要去车站接我，说我太小，又太没用，不爱说话，姐姐好歹劝住了他。下午下起了雪，父亲再也坐不住了，说雪大汽车不通把我困在车站怎么办。父亲在车站附近的一个小旅馆住下，每天除了夜里打两三个钟头的盹便一直守在出站口。就因为我在信中写了“左右”两个字，竟让父亲在雪地里站了两天三夜！　我怔住了，感到了一股难忍的窒息……
几天后，我整理房间时发现父亲枕下有一小叠信纸，整齐地粘在一起，折了的地方被取直了压平。我拿起来一看：竟是我的信！　每封信下面都被注上“第一封”、“第二封”……一共只有六封。最后那封“我大概1月12日左右到家”的信上，“1月12日左右”几个字被用粗重的红笔圈住了……我如同遭了电击，浑身一颤，泪“哗”地涌了出来……“你现在知道哭了”,姐姐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身旁，“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中秋节那天爸看着你的只有四五行字的回信偷偷地掉眼泪，娘就在饭桌边念叨要是你在家该多好，害得……害得连我都吃不下饭了……”这时，父亲从外面回来，在院子里叫我一起去挖藕，我忙抹了泪跑出去。
中午了，阳光好得出奇，地已解冻了，父亲挖土我掏藕。歇息时，我望着父亲花白的头发说：
“爸，小时候，我很怕您……”
父亲笑了。好久了，好久没有见过父亲如此快慰的笑了……

[评点]
本文写出父亲对儿子的深沉的爱。正因为父亲的爱，是默默的、不露声色的，所以儿子是逐渐领悟到的。作者按逐渐体味到父亲的爱的思路行文，写得情真意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