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客中行

李白

蒲桃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唐人的七言绝句，大都是能够合乐歌唱的，其中有些本来就是为乐曲而制作的歌词，例如《塞下曲》、《秋浦歌》、《横江词》等等。这首诗或题为《客中行》，似乎也正属歌词之列。因为“行”原是乐府歌曲的一种。由此可知，这是一支以“客中”为题写的歌。

李白是才思泉涌的诗人，世有“诗仙”的美名；他又是嗜酒如命的酒徒，因而有“酒仙”的雅号。李白的好朋友杜甫曾经这样形容他：“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虽只寥寥几句，却是颇为传神。由此我们可见人格、诗才及酒在李白身上相互感发，密不可分的联系，三者缺一，便不成其为李白。

作了上述的必要交代之后，现在我们来谈谈这首诗。

“蒲桃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诗人似乎已经喝了不少酒，他提起笔来，饱蘸了墨，漫不经心地信笔一挥，便写下这么两句。两句只写了一杯酒，大抵在诗人醉眼的朦胧中他只看见这杯酒吧？这是一杯蒲桃美酒，在酿造时特别加进郁金草去，此刻它便泛出阵阵特殊的醉香，酒的颜色也变成金黄发亮，在精致的玉碗中，它沉甸甸地如同一片闪闪的琥珀，呵，这那里是一杯蒲桃酒？它简直就是一颗艺术珍品，而且还富有色香味的强烈诱惑！这两句诗，好比今日摄影中极高明的特写镜头：一方面，它对于捕捉到的事物精雕细刻、淋漓尽致地描绘；另方面，它又绝不以此为满足，而要通过这精心筛选的事物活灵活现的摹仿，激起人们的审美想象，把有限画面内含着的暗示伸展开来、丰富起来。于是，人们所见到的，就不再只是一杯酒，而是还有这酒杯周遭的一切，与这美酒相联系着的人物和场景，一句话，那些个华烛、盛筵、艳笑、狂欢！古人常指称唐诗善于兴象，即此便是一例。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上面两句，如果孤立而论，与“客中”的题目并没有必然的非发生不可的联系。但是，只要通观全诗，我们又得承认，它们在暗中又已兼摄着“客中”之神。因为浓墨重彩的描画，既点出了主人的盛情相待，同时又为诗人的客中的兴感作了极好的铺垫。这在后两句的抒情中，被有力地揭示出来了。上面我们说过，诗人醉眼中只有酒，后两句的抒情，也直接从酒生发。李白象是在回答主人的殷勤询问，他说：“很好了，再不要什么了，只要你能让我这作客的喝个痛快，喝他个一醉方休，我就把你这里当做我的家，忘记自己是身在他乡啦！”话是说得不拘礼节，甚而使人感到未免粗野，然而它真率，没有丝毫惺惺作态，它亲切动人，诗人豪爽狂放的性格犹如利剑出鞘，刹那间光芒四射。这正是李白的本色！

开头我们曾推测这是一首歌词，从它言近而情显、语浅而境美的风格来看，正具有歌词的特点。经过对内容的剖析，现在我们不妨更进一步驰想，这首歌词就是李白在某次酒席上应主人或宾客们之请的即兴制作。从全首流利畅达的遣词造句，我们不难想象它之完成一定相当神速。难得的是，在这一挥而就之际，诗人仍把他那一贯的、独特的、不同凡响的艺术匠心自如地掉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