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水斋》鉴赏、赏析和解读

多病欣依有道邦，南塘晏起想秋江。

卷帘飞燕还拂水，开户暗虫犹打窗。

更阅前题已披卷，仍斟昨夜未开缸。

谁人为报故交道，莫惜鲤鱼时一双。

大中十二年 (858)二月，柳仲郢辞疾，罢诸道盐铁使，守刑部尚书。李商隐亦于是时罢盐铁推官职务，由江东(扬州) 返回第二故乡郑州。这时他年已四十七岁，身体羸弱，经常卧病。由于生活寂寞，很希望朋友们多多来信。这首描写病后生活和心情的 《水斋》，就写于郑州闲居期间，诗人逝世前不久。

诗的开头二字即点出 “多病”，继而笔触一转，说自己这多病之身，欣幸得以依托郑州这个有道之邦，可以安心疗养。次句说自己因病起得很迟，对着眼前狭小的南塘，多么渴望走出户外，纵览空阔秋江，尽情沐浴新凉。“想秋江”三字，暗示正值炎夏，诗人病体烦躁，日想秋凉。颔联写诗人起床以后的行动和即目所见。诗人迫不及待地卷起帘子，但见紫燕在南塘上低低飞翔，不停地拂过水面 竟没有一只飞入斋中的。诗人又把窗户打开，却见一只只灰暗的小虫儿，仍然在窗纸上扑打不休，好象也是耐不住那炎热似的。飞燕拂水和暗虫打窗，使诗人才恍然此刻犹是夏令，秋凉未至，心情更加烦躁和不安。这一联描写飞燕拂水和暗虫打窗，状夏令景物准确、逼真、细致。“还”、“犹”两个虚字看似平淡无奇，却十分灵警、传神，表现了诗人由希望到失望的心态变化。

颈联写病后生活，上句写读书，下句写饮酒。诗人卧病多日，常借读书排遣寂寞无聊。但病后心神怔忡善忘，先前已经读过的书页，却又重新打开来看，仿佛未曾读过似的。诗人生平嗜酒，此刻睡起，自然想饮两杯。所斟的酒，仍是昨夜没有打开的那一罈。“昨夜未开缸”五字有趣。细细品味，它透露诗人病后仍经常同酒杯打交道，但毕竟有病，酒量不大，所以酒缸多未打开；它还表明诗人昨夜里就禁不住想饮酒了，只因病体未愈，欲开缸而终竟克制着酒瘾未开。尾联写病后对朋友的思念。既然身体欠佳，不能出户，生活如此寂寞，就格外盼望朋友们多多来信。然而，友人书信甚少。诗人有些失望，也有些抱怨。他想，有谁能为我向那些老朋友捎句话儿，请他们不要过分珍惜时间笔纸，时常给我写信呢？“鲤鱼”，指书信，典出乐府诗 《饮马长城窟行》： “客从远方来，遣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这里不直说书信而用“鲤鱼”的意象，增加了形象性和诗味。“故交” 却要他人传语，也含蓄地透露出对故交的埋怨和无可奈何的心绪。

清人何焯评这首诗：“写病后真入神。”(《李义山诗集辑评》)可谓深得其妙。的确，这首诗写他水斋晏起，想看秋江，疑已入秋，抱怨飞燕还拂水不入和暗虫犹打窗未休，更阅已披之书，仍斟昨夜未斟之酒，希望故交时时来书等等，都十分细致、真实地反映了病后的生活情境和内心状态，可以说字字句句是病人心情口吻。没有孤居卧病的经历和体验，决不可能写得如此传神有味。

诗人田兰芳笺释此诗云：“五、六已开剑南 (陆游) 门庭，唐人虽中晚，余馥犹沾溉不少。” (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 引) 为什么说“开剑南门庭”呢？因为南宋诗人陆游擅长以七律抒写日常生活的感受，尤其是在晚年，写了大量记述日常起居的七律作品。他运用白描手法来写，语言清新平易、朴素自然，对偶工整精致而又新鲜活泼，诗中常常带着一种闲适的、消遣的情味。例如：“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临安春雨初霁》)；“客散茶甘留舌本，睡余书味在胸中”(《晚兴》)；“瓶花力尽无风堕，炉火灰深到晓温”(《晓坐》)；“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书室》)等等。而李商隐的这首《水斋》都早已显示出上述艺术特色，可以说前后一脉相承。田兰芳指出商隐晚年的这类七律作品开陆游门庭，是很有艺术眼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