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 ·浮萍篇

浮萍寄清水，随风东西流。结发辞严亲，来为君子仇。恪勤在朝夕，无端获罪尤。在昔蒙恩惠，和乐如瑟琴。何意今摧颓，旷若商与参。茱萸自有芳，不若桂与兰。新人虽可爱，无若故人欢。行云有返朝，君恩傥中还？慊慊仰天叹，愁心将何愬？日月不恒处，人生忽若寓。悲风来入怀，泪下如垂露。发箧造新衣，裁缝纨与素。

《浮萍篇》是一首乐府诗，调名 《蒲生行》，属 《相和歌·清调曲》歌辞。这是一首描写妇人被弃的诗。

开篇二句极形象地描绘出妇女的地位。“浮萍寄清水，随风东西流。”浮萍生在水中，随风飘浮。而妇女的命运也如同浮萍一样，飘浮不定。在封建社会，妇女的地位是极为低下的，他们任人摆布，难以主宰自身的命运，故诗篇以浮萍起兴，极为恰切。接着以弃妇的口吻述说与丈夫结婚直到被弃的经过。“结发辞严亲，来为君子仇”二句，是说自己与丈夫是结发夫妻。紧接着又说自己在丈夫家的表现是 “恪勤在朝夕”，每天都恭敬、谨慎，辛苦操劳。其结果是 “无端获罪尤”。可见女子哪有地位可言！ 因而女子悲苦不已。她也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以前夫妻恩爱的情景。“在昔蒙恩惠，和乐如瑟琴。”从前也曾是夫妻恩爱，感情融洽和谐得如同琴瑟之声。“和乐如瑟琴”是化用 《诗经·小雅 ·棠棣》的诗句。其诗云：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 兄弟既翕，和乐且湛。”想当初夫妻恩爱，如胶似漆，那么感情为什么破裂呢？弃妇心情沉重地叙说道：“何意今摧颓，旷若商与参。”商、参，二星名，商星在东，参星在西，此出彼没，互不相见，这里用来比喻夫妻分离。哪里料到如今夫妻关系破裂，两人疏远得如同商星与参星，永不相见。女子被废，夫妻分离，其原因通过女子下面的四句陈述，可知是由于男子另有新欢。“茱萸自有芳，不若桂与兰。新人虽可爱，无若故人欢。”茱萸，是一种植物名。这里既点出了自己被弃的缘由，又委婉地表达了对丈夫的深情。茱萸虽然气味也芳香，但不如桂树和香兰；新人虽然美丽可爱，总不如故人感情深厚。弃妇以桂、兰自比，希望丈夫喜欢 “桂与兰”。她多么盼望丈夫能够回心转意，恢复旧爱！因而她满怀情感地发问道：“行云有返期，君恩傥中还？”行云是无情之物，飘逝之后还有返回的日子，丈夫的恩情难道就不能恢复？但这只是她心中的希望，“旷若商与参”的现实难以扭转，因而他内心悲苦异常，接着便描绘了这种心境：“慊慊仰天叹，愁心将何愬？日月不恒处，人生忽若寓。悲风来入怀，泪下如垂露。”我忧愁苦闷地对天叹息，这种心境将向谁诉说呢？日月运行不息，人生短促好比暂时寄寓。凄风吹入帷幕，眼泪如同露珠一样下落。一个孤独、苦闷的弃妇形象跃然纸上。最后两句又以与丈夫和好的情形收束。“发箧造新衣，裁缝纨与素。”古 《怨歌》云：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曹植取其意而用之。这位女子在极度悲伤之中，那一线渺茫的希望又鼓起了生活的勇气，打开衣箱制新衣，裁缝那些轻细的纨和素。新衣固然好，故人更可爱。其语言尽而意未竟，给人留下了遐想的余地。

此诗善于通过人物的心理刻画，来突现抒情主人公的形象。诗中的弃妇是一位感情丰富的女子。她对丈夫有爱、有恨、有怨，这些交织在一起，表现了她那复杂的内心世界。诗中对此描写得极为细腻。她辞亲出嫁，恪勤朝夕，然而无端获罪，这为后边写女子心理活动作好了铺垫，接着女子回忆起与丈夫的和睦、恩爱的情景，继而将丈夫遗弃自己的原因，希望恢复旧爱的心情，意识到希望难以实现后的悲苦心境等，无一不是通过心理描写，而且写得深切感人。弃妇内心深处的痛苦，读者已不言而喻了。

运用比兴的手法也极为突出。如以“浮萍”比喻女子不能自主的命运；以琴瑟之声比喻夫妻感情融洽和谐； 以商与参比喻夫妻分离； 以茱萸喻新人，以桂、兰喻故人； 以“行云有返期”比喻恢复旧爱；以“垂露”比喻流泪，等等。由于恰切地运用比兴，使诗篇显得生动、形象，达到了感染人的艺术境地。

此诗民歌特色也很突出。如“茱萸自有芳，不若桂与兰。新人虽可爱，无若故人欢”几句，则是学习和借鉴了汉乐府民歌《上山采蘼芜》中的“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的句法。另外，整首诗的风格也体现了民歌的特色。由于曹植能注意吸收民歌中的营养，加上自己的不断创新，因而其诗 “粲溢今古，卓尔不群”，成为建安诗坛上的杰出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