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 ·杂诗六首 ·其一

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之子在万里，江湖迥且深。方舟安可极？离思故难任。孤雁飞南游，过庭长哀吟。翘思慕远人，愿欲托遗音。形影忽不见，翩翩伤我心。

曹植的 《杂诗六首》载于文选。这虽是组诗，然而内容彼此并不关联，也不全是同时所作。从这六首诗的内容来看，是其后期的作品。

第一首是怀人之作。诗中饱念着离愁别思，表达了诗人无限伤感之情。开篇 “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二句，是化用 《诗经·秦风·晨风》“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的诗意。起调颇工，发端就奠定了诗篇悲伤的感情色彩。“悲风”，表面上写的是自然环境，实则是诗人险恶处境的写照。曹植生活的后期，为曹丕父子所猜忌，名为王侯，实则是“圈牢之养物”，加之小人的挑拨离间，监国使者的诬告，种种迫害接踵而至，怎能不使他悲痛愤慨！ 他在 《杂诗》其五、其六中写道： “江介多悲风”、“弦急悲声发”; 在 《野田黄雀行》中写道： “高树多悲风”。这就是说无论登临高台，还是在长江之畔、高树之下，无不是风声凄厉，无不使人感受到险恶阴惨的政治气氛，诗人对此是悲愤交加，“忧心钦钦”。愤怨之情溢于言表。

诗人为怀人而登临高台。即使登上高台，也望不见所怀之人。为此引出下面的诗句：“之子在万里，江湖迥且深。”之子，指所怀念之人，诗人所怀念的那个人远在万里之外，被长江大湖所阻隔。这就是说与所怀念之人相见是很难的。所以下面的诗句接着写道：“方舟安可极？离思故难任。”方舟，即两船相并。本来方舟可以 “济于河”，但由于“江湖迥且深”，因而方舟也难以到达。这样，离别和愁思特别使人难以承受。诗人为此也倍受煎熬，字里行间表达了怀人之苦。

正当诗人在极目远眺，所怀之人在万里之外，不能相见，为此而悲苦之际，突然“孤雁飞南游，过庭长哀吟”更激起了诗人的无限伤感。失群的孤雁向南方飞去，飞过院庭上空悲哀地鸣叫着。大雁群飞，这里却是孤雁南飞，而且是“哀吟”而逝，诗人触景生情，此时，此地，此景，更加怀念远人。因而接着写道： “翘思慕远人，愿欲托遗音。”抬头见到南飞的孤雁，心里思念着远方的人，想要托信给他。可是 “形影忽不见，翩翩伤我心。”孤雁突然间影子都不见了，它飞得那么迅疾，真使我伤心。诗人在极度思念远人之际，孤雁在空中的出现，使他倍加伤感，但同时也带来一线希望，那就是托鸿雁捎书，然面由于孤雁飞得迅疾，忽然间就不见了踪影，何以捎书！此时诗人是伤感万分。

从全诗出现的 “万里”、“江湖”、“南游”等字句来看，诗人所怀之人可能是其异母弟曹彪。曹彪于黄初三年至五年(公元222年—224年)间封吴王，在南方。曹植当时在北方，为鄄城王。他们兄弟相亲，又同受压制，因而曹植对远在万里的曹彪异常思念。

此诗构思巧妙，迭宕起伏。诗篇开端从清晨登台写起，表达怀人之意，接着写所怀之人远在万里，江湖相阻，方舟难渡，别离相思之苦难以承受，可谓是一波稍平，然而一波又起，那就是孤雁的出现，既给诗人带来了伤感，又给他带来一线希望，那就是托雁捎书，然而这线希望很快就破灭了，使诗人陷入了绝望的境地。一首仅十二句的短诗，构思如此迭宕起伏，实乃是颇具匠心。另外，此诗既能作景语，又能作情语。如“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孤雁飞南游，过庭长哀吟”等，是景语，也是情语。景为情而设，情为景而出，情寓景中，以景言情使诗篇具有浓郁的抒情色彩，充分表现了诗人的文学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