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曲

〔日本〕 大冈信

掘起在沙滩打盹的春光，

于是，你开始梳头开始笑，

笑出的泡沫像波纹散在蓝天，

大海静静地沐着草色的日暖。

你的手心贴着我的手掌，

我的上空投来你的小石，

啊！ 是花瓣的影子在天底淌。

我们的手腕上萌出新芽，

在我们视野的中心，

水花四溅，旋转着金色的太阳。

我们是蓝湖，是绿树，

是草坪上树叶里泻下的日光，

是你在那日光下舞蹈的秀发。

门儿在清新的风中敞开，

成群的手在把绿影和我们呼唤。

崭新的路，铺着柔软的地肤，

泉流中闪耀着你洁白的臂膀。

阳光在我们的睫毛下流淌，

我们的爱情悄悄地开始成熟，

正如这大海和果实的光芒。

(罗兴典 译)

大冈信(1931～)，日本当代最活跃的诗人、诗评家之一。生于静冈县三岛市。1956年出版处女诗集《记忆和现在》，其理性与感性融为一体的新颖诗风，使他成为日本战后的诗坛新秀。后来与清冈卓行、饭岛耕一等组织“超现实主义研究会”倡导超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相继创立诗刊《今日》、《鳄》、《荒地》。主要诗集有《悲歌和祝寿》、《水府》、《大冈信诗集》等，并有《现代诗试论》、《抒情的批判》等学术著作。现已出版《大冈信著作集》十五卷。

《春光曲》选自其处女诗集《记忆和现在》。这是一首如春光般灿烂，如春光般明媚，如春光般新雅的恋歌。明丽的爱的旋律里流泻着春日里纯柔的蓝色与芳草青青。恋歌弹响在滚银溅玉的大海边，于是大海的蔚蓝色也便飘染出一系列澄明亮丽的象征意象。诗一起笔，诗人便在大海畔柔软的地肤弹奏起烁烁闪闪的“春光曲”：“掘起在沙滩打盹的春光，/于是，你开始梳头开始笑，/笑出的泡沫象波纹散在蓝天，/大海静静地沐着草色的日暖”。这里有两个象征意象：大海、春光。大海象征着男性的伟岸，春光则象征了女性的婉容。男性以大海般的旺健鼓荡起生命的激情，一个“掘”字，呈现出他阳刚的生命姿式。裹在甜蜜的慵倦里的少女，那“在沙滩里打盹的春光”，便在爱的掘拓中春心萌动，梳洗打扮一番，带着新新丽丽的面颜、欢欢悦悦的笑声投入爱的生命交响曲中。于是两个浸润着爱的生命陶醉在爱的春光曲中，鼓荡的大海在领承爱的欢欣时变得宁静，安祥，“静静地沐着草色的日暖”，静静享受着女性阴柔的抚爱。这一首“春光曲”如此在短短的四行中进行着一个奇妙的旋律转换。激情热切转为舒缓轻柔。这由起至伏的旋律化育出一副美妙的恋情蒙太奇：一个青年带着青春的激情匆匆跑至海边，将想望已久的少女热切地拥入怀中，尽意的热吻，缱绻的蜜意，溶解了胸中狂躁的激情，生命归于宁静，两人仰卧在沙滩上，在蓝天大海之间，体味着惬意的生命滋味。“你的手心贴着我的手掌”，手依然紧紧握着，“我的上空投来你的小石，/啊！ 是花瓣的影子在天底淌。”他仰承俯来的爱吻，如投来的“小石”般呈现一种轻柔的力度，美妙的樱唇化作妙婉的花瓣的影子。悄悄地，相握的两手间传输起爱的无限意绪，正如“我们的手腕上萌出新芽。”春情的萌动，春恋的妙秘，这全新的生命经验在“你的手心贴着我的手掌”的亲昵中悄然萌起。于是“在我们视野的中心，/水花四溅，旋转着金色的太阳”，因了爱，生命的内核喷涌着恋情的春潮，溅溢着情海的波澜；因了爱，生命的内核被金色的太阳照耀着一片光华灿烂。便是在这壮彩华光的春光曲——恋情曲中，生命的壮丽与壮丽的自然契合为一了：“我们是蓝湖，是绿树，/是草坪上树叶里泻下的日光，/是你在那日光下舞蹈的秀发。”蓝湖绿树，日光秀发，那是澄明纯翠的含蕴，那是婉韵柔媚的铺漫，是爱是恋的色彩神致的大写意，是爱恋涨满了生命内核后生命呈现出的自然态度。

“门儿在清新的风中敞开，/成群的手在把绿影和我们呼唤。/崭新的路，铺着柔软的地肤，泉流中闪耀着你洁白的臂膀。”心灵之门在爱的清新的风中豁然洞开，美好的人生望想渴念就如“成群的手”呼唤着如绿色影子般朦胧美妙的青春臆想和我们自己，于是携带着爱他们重新上路了。两个在爱的海畔尽意汲取了爱的春光的生命，呈现出崭新的生命容颜，沿着“柔软的地肤”去追逐崭新的爱的境界，与自然更合谐的境界。于是我们看到了“泉流里闪耀着”“洁白的臂膀”这样美韵深在的象征意象。“阳光在我们的睫毛下流淌，/我们的爱情悄悄开始成熟，/正如这大海和果实的光芒。”灿烂的华光终于静定流淌在眼睛里；最初的爱的新奇喜悦已化为不逝的记忆之流，涌就出成熟的海涛；青春爱恋的花蕾结出饱实的果实。此时，春光曲铺就的画面该是沙滩上两道相傍的脚印伸向远远，转进海岸边密林深处。

《春光曲》风格独特，在日本恋情诗歌史上可谓蹊径另开，它的确是一支涂抹着浓浓春光的诗曲。日本诗歌评论家们认为它开创了恋情诗一个新的起点。历来日本恋情诗，多是象开恋情之首的仁德天皇皇后磬姬式的缠绵、辛苦之调，或歌“长夜枕磬梦相随”，或泣“我之恋迹亦茫然。”到了近代现代，也多见“现代诗之父”岛崎藤村式的孤寂哀伤之音，或慨“拂我鬓发的江风啊”你该知我愁几多，”或叹“秋风一度便坍塌，花姿已凋零”，等等。而《春光曲》，一返常声，诗人令灿烂如春光的恋人“开始梳头开始笑，/笑出的泡沫象波纹散在蓝天”，清新如许，欢悦如许；灿烂如春光的恋人的心中眼底如“水花四溅，旋转着金色的太阳”，激情如许，壮丽如许；灿烂如春光的爱情为生命展示一条“崭新的路，铺着柔软的地肤，”绵远如许，慰藉如许。在这一曲《春光曲》中，滚动着笑声水语，铺泻着华光亮彩，可谓声色俱丽，读来直如闻听轻快圆润的琴声，悦耳爽心。

诗在意象上也如诗的格调一样新丽明快。《春光曲》不仅如曲，更如画。诗分三节，用“春光”“大海”“小石”“新芽”“蓝湖”“绿树”“地肤”“果实”等象征系列构筑着爱恋之于生命的三种样态。第一节，两条相爱的生命携着初恋的欣喜、激越活泼泼跑来，渴切地扑向爱的海畔，这正是春情萌动期，展示了爱的生命的灿烂姿容；第二节，投身于爱海的生命，两情缱绻，蜜意浓浓，相拥相吻，展示了爱的生命的绚丽面颜；第三节，狂暴般的激情过去了，生命经过爱的洗礼，呈出甜婉的静寂，在清新的风儿呼唤中，踩着“柔软的地肤”，开始了崭新的旅途人生。画面仿佛留下两道温婉幸福的背影或是蕴意绵长的脚印。

诗在用词造句上也完全吻合着全新的曲情画境，多是如笑声的“泡沫”，“草色的日暖”，“花瓣的影子”“舞蹈的秀发”“柔软的地肤”等这般给人佳妙温润感觉的词句，令全诗美感纷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