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陈洪绶《菩萨蛮·秋风袅袅飘梧叶》原文赏析

(明)陈洪绶

《菩萨蛮·秋风袅袅飘梧叶》

秋风袅袅飘梧叶，博山炉里沉香热。绿绮手中弹，挥弦《白雪》寒。明珠声一串，变作英娥怨。风雨暗潇湘，哀音应指长。

陈洪绶是明清之际著名画家，崇祯年间，曾以善画而供奉明宫。明亡后，不肯屈节事清，一度削发为僧，遁迹山寺。他的这首《菩萨蛮》，即借鼓琴委婉道出内心的遗民之痛。

开端两句“秋风袅袅飘梧叶，博山炉里沉香热”，先写室外，次叙室内。“博山炉”，香炉之一种。“沉香”，即沉水香。《南州异物志》载：“沉水香出自日南，欲取当先斫坏树，着地积久，则自朽烂，其心至坚者，置水则沉，名曰沉香。”室外秋风萧瑟，梧叶飘零，一派惨淡凄凉景象，自然会使人联系到清人入关，山河破碎，满目疮痍；而室内炉香缭绕，沉静肃穆，亦正是词人心香一瓣，历久弥坚，念念不忘大明的形象写照。词人有意把两种意象并举，词面是为下文弹琴设置环境，更深一层的意义，则留待读者去联想体会。王国维谓：“一切景语，皆情语也。”(《人间词话删稿》)信然！ “绿绮手中弹，挥弦《白雪》寒。”“绿绮”，古琴名。傅玄《琴赋序》：“中世司马相如有绿绮……名器也。”此为琴之泛指。《白雪》，古曲。词人正襟危坐，手挥五弦，一曲《白雪》，娓娓传出亡国后的极度悲恸。“寒”字下得极妙，既形象表现乐曲的凄恻哀婉，又准确传达出弹琴人此时身心俱“寒”的感受。是所谓“一字得力，通首光彩，非炼字不能，然炼亦未易到”者。

下片“明珠声一串，变作英娥怨”，前句语本白居易《琵琶行》“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后句事见《列女传》。“英娥”即女英、娥皇，相传为尧女，同嫁舜为妃。后舜南巡死于苍梧，英、娥二女赶至南方，溺死于江湘之间。又传二人哭舜之眼泪，染竹成斑，人称“潇湘竹”。那圆润流转的琴声，琤琮叮咚，正引人遐思，忽而中途变调，奏出悼亡之声，商音流涕，哀感无端。联系封建士人素有以“臣妾”自比之传统，英娥之怨，岂不正是词人自己的心声吗？泪染竹斑，情感造化，一息尚存，其志不泯。结句“风雨暗潇湘，哀音应指长”，承上而来。“风雨”句把琴曲表现英娥二女情死潇湘之音化而为“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悲凉图象，回应篇首，亦可看作国破家亡之象征。“潇湘”，实指全国。风雨如晦，亡国之音哀以思，词人满腹牢愁应指而泻，其心痛，其音长，余音绕梁，行云为止。明亡后，正直士大夫之高风亮节亦由此可见。

《白雨斋词话》论词云：“所谓沉郁者，意在笔先，神馀言外。写怨夫思妇之怀，寓孽子孤臣之感。凡交情之冷淡，身世之飘零，皆可于一草一木发之。而发之又必若隐若现，欲露不露，反复缠绵，终不许一语道破。”这首《菩萨蛮》，即可作如是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