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太祖试儒生

〔明〕姚福

洪武初①,欲于南京狮子山顶作阅江楼②,楼未造，太祖先令儒臣作记。即日文成，上览之曰：“乏人矣。昔太宗繁工役③,好战斗，宫人徐充容犹上疏言④:‘地广非久安之道，人劳乃易乱之源，东戍辽海⑤,西役昆邱⑥,诚未可也。’今所答皆顺其欲，则唐妇人过今儒者。”又曰：“昔与君同游者，皆‘和而不同’,今与我游者，皆‘同而不和’⑦。”楼竟不作，乃试作者耳。

【注释】 ①洪武：明太祖朱元璋的年号(1368—1398)。②南京狮子山： 在江苏江宁县，又名云龙寨。朱元璋攻陈友谅时，在此亲树旌旗督战。③ 太宗： 指唐太宗李世民。④徐充容：名惠，长城人。八岁能属文，太宗闻之，名为才人，再迁充容。贞观末，讨四夷，治宫室，百姓劳怨，妃上疏极谏。⑤东戍辽海： 指贞观十八年(644年)唐太宗亲征高丽(今朝鲜)等事。辽海： 唐太宗征高丽，克辽东城，以其地为辽州。⑥西役昆邱： 指贞观二十一年(644年),进行西讨，置燕然都护府车。昆邱：昆仑山脉。⑦ 和而不同：语出《论语·子路》:“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和： 和睦。同：阿容包庇。

【赏析】 此篇选自明代笔记小说集《青溪暇笔》。作者姚福，字世昌，号守素道人，江宁(今南京)人。此书记载了洪武、永乐、成化间的朝野琐闻，颇有史料价值。
这篇微型小说仅一百二十余字，记叙了明太祖朱元璋以欲造阅江楼命臣下作记的办法来测试群臣是否敢于正言直谏的一则小故事，情节极平淡，而重点在记叙他的一番言论。
这篇小说的特色有二。一是情节的巧安排。先不点明朱元璋在狮子山顶造阅江楼是一种政治手段，而是象一般的帝王欲造楼台亭榭都要命臣下写一些文章来歌功颂德一样，直到篇末才点明“楼竟不作，乃试作者耳”。这种平中取奇的手法收到了使人惊诧、令人深思的效果。
二是朱元璋言论的内容很精彩，充分表现了这位农民出身的帝王虚怀纳谏的恢宏气度和与众不同的独特个性。他首先慨叹手下缺乏优秀人才，透露了他对臣下在政治上的要求极严、极高，也充分流露了他求贤若渴的急迫心情。接着举唐太宗时宫妃徐充容敢于对太宗“繁工役，好战斗”行为进行正言极谏的例子，来批评他的臣下只知逢迎顺从君意的不良倾向，责备他的臣下还不如唐代一个妇人，话极尖锐，也极诚恳。最后，引用《论语》上的典故，慨叹从前的帝王身边都是“和而不同”(和睦相处而又不阿容包庇对方错误缺点)的君子，而如今自己的身边尽是“同而不和”(只知阿容包庇我的错误缺点以讨好于我而不能真正跟我和睦相处)的小人。描写虽简略，一个具有卓识的开国皇帝的形象却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