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散文·方孝孺文《越巫》 |
释义 | 散文·方孝孺文《越巫》散文·方孝孺文《越巫》 越巫,自诡善驱鬼物。人病,立坛场,鸣角振铃,跳掷叫呼,为胡旋舞,禳之。病幸己,馔酒食,持其赀去。死则诿以它故,终不自信其术之妄。恒夸人曰:“我善治鬼,鬼莫敢我抗。”恶少年愠其诞,瞷其夜归,分五六人,栖道旁木上,相去各里所,候巫过,下砂石击之。巫以为真鬼也,即旋其角,且角且走。心大骇,首岑岑加重,行不知足所在。稍前,骇颇定,木间砂乱下如初,又旋而角,角不能成音,走愈急,复至前,复如初,手慄气慑,不能角;角坠,振其铃,既而铃坠,惟大叫以行。行,闻履声,及叶鸣、谷响,亦皆以为鬼,号求救于人甚哀。夜半,抵家,大哭叩门。其妻问故,舌缩不能言,惟指床曰:“亟扶我寝,我遇鬼,今死矣!”扶至床,胆裂死,肤色如蓝;巫至死不知其非鬼。 (据四部丛刊本《逊志斋集》,下同) 方孝孺(1357—1402),字希直,一字希古,宁海(今属浙江)人。曾以“逊志”名其书斋,蜀献王敬重其为人,更之曰“正学”,时称正学先生。孝孺幼年警敏,好学不倦,文笔不俗,乡人呼为“小韩(愈)子”。十九岁时拜宋濂为师,文章学问不让名流老辈。明惠帝即位,召为翰林院侍讲,国家大事多所顾问,并主持编纂《太祖实录》以及《类要》等书。建文四年(1402),燕王朱棣攻破南京称帝,命孝孺草诏,不从,遂被害,亲族受株连者八百余人。死时年仅四十六岁。 这里所选录的《越巫》和《吴士》两篇文章,见于《逊志斋集》卷六,属杂著一类。所谓“杂著”,并非专指某种文体,而是泛称书启、序跋、传状、碑志以外的各种文章。即如卷六所收,便以论辩文字为主,间有记人叙事的篇章,也无不指归于议论。这些文章的共同特点是说理剀切,义正词严,神色凛然不可犯,词气锋利莫能敌。在《越巫》、《吴士》二文以后,作者有按语说:“右《越巫》、《吴士》二篇,余见世人之好诞者死于诞,好夸者死于夸,而终身不自知其非者众矣,岂不惑哉! 游吴、越间,客谈二事类之,书以为戒。”这一段话已将写作动机、主题思想及借喻手法交代得一清二楚。夫子自道,真切感人。 《越巫》写一个越地(今浙江一带)的巫觋作法自毙的故事。这里所说的巫,是指专以装神弄鬼为职业的人,俗称巫婆神汉。这些人自称可以降神驱鬼,为人消灾祛病,实则虚妄荒诞,骗人酒食而已,不仅贻害于人,甚而加害于己。《越巫》所写即是一个害人害己的生动故事。文章开端写此巫为人驱鬼治病,站立坛场之上,边吹号角,边摇法铃,大呼小叫,盘旋跳跃,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病人侥幸痊愈,愈加自神其技。接着写巫的诡诞引起的好事青少年的嫉恨,有意捉弄于他,在他夤夜归家的路上设置埋伏,不时以沙石相击,巫则以为真的遇上了鬼物,仓皇逃回家中,终于肝胆迸裂而死。全文仅二百余字,却概述了越巫生与死的全部内容: 生依赖于夸诞,无夸诞自饰便无以为生;而死则根源于夸诞,无夸诞自戕亦无由得死。文章的结语说:“巫至死,不知其非鬼。”既感慨系之,又讥刺入骨。其用意固是要收束全文,嘲讽越巫的冥顽不化,无可救药,但更为重要的还是要点醒一篇立意,使人警悟“好诞者死于诞,好夸者死于夸,而终身不自知其非者众”,从而引为鉴戒。作者在这篇小文中立意严肃而宏大,但其选材细微,写来谐趣横生。这种以小见大、寓庄于谐的表现手法,正是本文写作上的一个鲜明特点。 此外,在细节描写上,《越巫》也表现出精湛的艺术功力。如写越巫夜归途中遭戏弄一节,先是有沙石相击,“巫以为真鬼也,即旋其角,且角且走”,接着又见“木间砂乱下如初,又旋而角,角不能成音,走愈急”,到第三次遭遇沙石袭来时,巫已经“手慄气慑,不能角”,不得不振铃,“既而铃坠,惟大叫以行”。在角与铃的细微描状中,故事情节的发展,人物情态的变化,一切都活灵活现,令人如亲历目睹一般。再如其中写越巫的惊恐神情,初时“心大骇,首岑岑加重,行不知足所在”,继而“手慄气慑”,最后“行,闻履声及叶鸣、谷响,亦皆以为鬼”,心理刻画层次分明,细腻传神,又如写越巫夜半抵家情景,由“大哭叩门”至“妻问其故,舌缩不能言”至“胆裂死,肤色如蓝”,形象宛然生动,读之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古文家论文章做法,有“颊上添毫”之说,即注重细节描写。孝孺此文也可以说是“颊上妙于增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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