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图

一个做买卖的靠吃秤头发了财；
法律让他做法官。 冬天， 冷得很，
一个穷汉拿了一个面包养家。
看这屋里多拥挤！ 这法官跑来
审问那穷汉。 听清楚， 多公正！
一个应有尽有， 一个贫无立锥！
这法官， ——这商人， ——生气他浪费了
一个钟头， 狠狠地望了那哭哭
啼啼的穷汉一眼， 判他服苦役，
便翩然赴他郊外的别墅去了。
人散了： “很对”, 好人坏人齐声说。
只剩下一个苍白忧郁的基督，
在法庭的墙壁上高举着双手。

(梁宗岱 译)

雨果也许更以他的小说著称于世， 但他首先是一位诗人。 他几乎跨越整个十九世纪的漫长的一生，始终与诗神形影不离。 而且他的诗歌一直没有脱离社会现实和社会进步潮流； 对祖国命运的关怀， 对自由解放事业的向往， 对专制暴政的憎恨， 对社会非正义的控诉， 构成了他诗歌创作的基调， 有“时代的吟唱”、 “民族诗人”的称誉。 雨果的政治讽刺诗， 被公认为他诗歌创作中最出色的作品。 《悲惨图》是雨果在不同时期写的八首揭露资本主义社会最普遍、 最突出的矛盾的诗的总题。这里所选的一首，写一个“靠吃秤头”发家的商人当上了法官，却很“合理”地判处一个偷了一个面包养家的穷汉服苦役。
这首诗以具体生动的形象，控诉了那个社会制度下人与人的不平等，揭露了资产阶级法律和宗教掩盖下的罪恶。一个“屋里多拥挤”的穷汉仅仅是拿了一个面包糊口就被判服苦役，而一个靠剥削和榨取发家的人却按照法律成了法官。一切是那么简单，一切又是那么自然合法，仿佛是上帝的安排。“很对”,富人当然觉得很对，而穷人却以服苦役作为可以生存的手段，除了无可奈何还能怎样呢？强烈的讽刺意味已不言而明了。
颇有寓意的是末尾两句——“只剩下一个苍白忧郁的基督， /在法庭的墙壁上高举着双手。”在那里，宗教已成为统治阶级的工具，丝毫不能主持公道和显示它的威力。应该指出的是，雨果本人是有神论者，在他心目中上帝是一切正义事业的主宰，是理想的化身，但他同时也认为，教会是统治者的一部分。并不代表上帝的意志。所以，在法庭墙壁上的基督像中，尽管基督“高举着双手”,却显得“苍白忧郁”、“爱莫能助”。这真是有力的揭露和抨击。
对此，是政治讽刺诗常见的写作手法。鲜明的对比，常常能够使作品产生强大的战斗力。雨果善于将对照的技巧用于诗歌，有时在一首诗里把两种不同的思想感情加以对比，有时在一行诗里同时运用两个对照的词汇。在这首诗里， “吃秤头发了财”与“拿了一个面包养家”、“屋里多拥挤”与“郊外的别墅”、“一个应有尽有”与“一个贫无立锥”等相互对比，简洁鲜明，强化了诗歌的主题，给读者产生了强烈的印象，取得了较明显的艺术效果。
这首诗语言朴素，选题以小见大，给我们展示了一个资本主义制度下血淋淋的悲惨世界，可以说是作者著名小说《悲惨世界》的一幅缩图。诗人不愧为时代的“思想号角”、 “诗人本来就是为了人民而存在的。……诗人生来既是为了恐吓也是为了给予。他使压迫者产生恐惧心理，使被压迫者心情安稳。得到慰藉。”雨果是这样说的，更是这样做的。

(袁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