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心正笔亦正 磊落大书儒 |
释义 | 心正笔亦正 磊落大书儒柳公权(778—865),字诚悬,京兆华原(今陕西耀县)人。别称还有柳师、柳少师、谏议、柳谏议。前后经历了李唐宪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懿宗七朝,享年八十八岁,是书史上的一位高龄书法家。其生平经历中有几件事值得特别谈一谈。 “笔谏”美谈曲解了他 《旧唐书 ·柳公权传》 曰: 公权字诚悬。幼嗜学,十二能为辞赋。元和初,进士擢第,释褐秘书省校书郎。李听镇夏州,辟为掌书记。穆宗即位,入奏事,帝召见,谓公权曰: “我于佛寺见卿笔迹,思之久矣。”即日拜右拾遗,充翰林侍书学士,迁右补阙,司封员外郎。穆宗政僻,尝问公权笔何尽善,对曰: “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上改容,知其笔谏也。历穆、敬、文三朝,侍书中禁。 柳公权一生仕途是与他的书艺生涯紧紧联系一起。他自幼嗜学不辍,十二岁便善为辞赋;宪宗元和初年,按推算柳公权不过二十岁左右,便擢进士第,可谓人生早得意,入士之初,便为书法所累。缘于穆宗皇帝见其书法真迹,拜他为右拾遗侍书学士。这侍书学士的官职十分低下,在当时地位与祀神的 “工祝”相等,为“缙绅”们所耻,但他却默默地做了很久,竟历穆宗、敬宗、文宗三朝。可见,柳公权做官“吃亏”于字写得太好。应该说,后晋史官刘昫作为《旧唐书》的主编者,十分注意到这一点。可能是距柳公权生活的晚唐时期并不太久,又是运用以史的纪实式笔法撰《柳公权传》,其笔下所勾勒出来的柳公权,虽然说是一个极其简单的书家人物形象,但是,柳公权进士及第以后,其官职几经升迁,皆因书法而留于朝廷,这一点在刘氏记叙文字中被着重强调,而不带有太多的其它色彩。若以史书而论,《旧唐书·柳公权传》具有一定的翔实可信程度。 柳公权以 “侍书中禁”,某种意义上讲,他是一个澹于荣进的人。从他 “志耽书学,不能治生”(《旧唐书·柳公权传》)的生活方式看,分明又是一介迂阔至极的书生。他本人实在没有通过书法而获进身的想法,事实上也没有因为所谓“笔谏”而跻身达官高位。他不过是以“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对答穆宗皇帝问笔法,言者可能无意,闻者觉得话中有话,心领神会以为 “笔谏”。如果说这“笔谏”是符实的,其功并不在于柳公权,而在于穆宗这位荒纵的皇帝对于一切正面之辞的敏感。这是有可能的。假如仅仅依据这一史实把柳公权定为善于观颜察色,以扮演“谏臣”的所谓“贤臣”书家,那是一种极大的误解和歪曲。千余年来,柳公权之所以被塑造成一位 “谏臣”加“贤臣”人物而成为书史和历史的美谈,恐怕不能不与我国古代“知人论世”的文艺批评观有关。具体而言,是由于《新唐书》的主要撰者、翰林学士欧阳修的“醉翁之意”运以“春秋笔法”,妙笔生花所致。《新唐书·柳公权传》 中如此记述: 公权字诚悬,公绰弟也,年十二,工辞赋。元和初,擢进士第。李听镇夏州,表为掌书记。因入奏,穆宗曰:“朕尝于佛庙见卿笔迹,思之久矣。”即拜右拾遗、侍书学士,再迁司封员外郎。帝问公权用笔法,对曰: “心正则笔正,笔正乃可法矣”。时帝荒纵,故公权及之。帝改容,悟其以笔谏也。 不管 《新唐书》史料凭据如何,《旧唐书》是其母本不可置疑。同是“柳公权传”,只需把开篇短短文字稍作比较,《新唐书》对 《旧唐书》删改处就有四处: “入奏事”改为“因入奏”; “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改为“心正则笔正,笔正乃可法矣”;“穆宗政僻”改为“时帝荒纵,故公权及之”; “历穆、敬、文三朝,侍书中禁”被删去。一个偶然意外的“笔谏”史实,竟成为柳公权的心机策动,着意 “笔谏” 了。 后人论及柳公权,多参以 《新唐书》。“心正则笔正,笔正乃可法矣”,此言着实有些份量。被释为借谈书法进劝谏之言时,不再是笔法之“法”,而是弦外之音的为政者大 “法”,用现代人语言表达的话,意思是说,一个人要正大光明,作风正派,才能写得一笔好字。此解虽有荒唐处,却是对“贤臣”的柳公权加以 “谏臣”的拔高,属褒奖之辞。除此而外,也有讥诮之辞、批评之语,自然又都是站在艺术家评判标准上,对柳公权以书法作为“进身阶”的 “笔谏”现象不屑一顾。如清代刘墉《论书绝句》云: “露骨浮筋苦不休,缚束手腕作浮囚。要从笔谏求书诀,何异捐阶百尺楼。”王文治《论书绝句》也云: “虽然笔谏足千秋,争坐天尊未许俦。若把诚悬方鲁国,也如子厚拟苏州。”这里所谓 “笔谏求书诀,”“争坐天尊”当是谬言之述,是对柳公权的冤枉,是对这位真正书家形象的损伤。真可叹人言可畏,不独反面攻击可 “杀人”,正面拔之过高也会改变人的真实面貌。 柳公权不是什么借书法 “讽谏”帝王的 “谏臣”,更不是一位夤缘攀附投机钻营的政客。对其回答穆宗的“心正则笔正”之言,苏东坡倒是品出了些真味,“其言 ‘心正则笔正’者,非独讽谏,理固然也”(引自 《书唐氏六家书后》)。遗憾的是他也意含“讽谏”之味。唯有清人梁同书才真正给予公道的解释:“人正笔正,前人多以道学借谏为解,独弟以为不然。只要用极软羊毫,落纸不怕不正,不怕不著意把持。浮浅、恍惚之患,自然静矣。”又言: “柳公云: ‘心正笔正。’莫作道学语看,正是刻刻不得不刻刻把持,以软笔故。”(《频罗庵论书》)一语破的,柳公权语不过是对书写工具改革后,运用软毫笔法的一句经验之谈而已。 一个地道的学者书法家 如果把柳公权置于我国古代知识分子——士人的规范中作一考查,确立其真实的形象也就不难了。 “士志于道”,“不可怀居”,可谓中国知识分子自登上历史舞台起始,这些行为与情操标准一直被孔子所倡扬。同时,孔子为士人提出更崇高的目标: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论语·卫灵公》)孟子进而提出“舍生取义”的口号。此后一直影响和塑造着中国知识分子的性格。“志于道”适合于从事一切术业的士人;“成仁取义”则是在“政道”上成为士人高层次的理想品格。对照柳公权,若以“士志于道”论,可谓杰出的典范;若以 “成仁取义”观,“笔谏”之谓显然不再成立,一生为官,在那个特定的封建社会中虽然也算“官运亨通”,一再“升迁”,只不过是身不由己的御用文人而已,他不是孟子般的气象伟大的人物,倒更像西汉的儒生,是学以致用,身体力行,不知巧变的人物。即便放到唐代科举制度进士及第的文士行列中,虽然他出于经术,绝非生活浮华、举止放荡之流,但也不可与政绩显赫、大义凛然的颜鲁公比拟崇高。在古代士大夫文人与书法家同构的创作主体队伍中,在人品与书品等量齐观的书论品鉴中,有先有政名、贤名,后有书名者;又有先有书名,后有政名、贤名者。若对应“颜柳”二氏,颜真卿可谓前者,柳公权可谓后者。颜真卿才是真正的合乎封建名教、道教 “准则”的忠臣式书法家,相比之下,柳公权的书生意气显然要浓得多。 作为书家人物的柳公权一生,算是平静地度过的。《旧唐书 ·柳公权传》曰:“公绰在太原,致书于宰相李宏闵云: ‘家弟苦心辞艺,先朝以侍书见用,颇倾工祝,心实耻之,乞换一散秩。’ 乃迁右司郎中,累换司封,兵部二郎中、弘文馆学士。” 被看作是柳公权 “内心独白” 的 《年衰帖》也曰:“公权年衰才劣,昨蒙恩放翰林,守以闲冷。亲情嘱托,谁肯响应。唯深察。公权敬白。” 由此可见,柳公权并非善承皇帝鼻息而以 “笔谏进身”的人物。他在当时的社会现实中所持的生活态度是明朗的,即甘于淡泊,以逸为劳。尽管最后的官职称得上高官厚禄,也非出自他的意愿,去千方百计地靠拢皇帝充当忠心辅助的“贤臣”。如果以孔子对士人提出的“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语·述而》)完满要求来衡量柳公权的话,就他的道德、书艺而言,确实是一位标准的儒生。他为官 “据德居仁”,不汲汲于功名利禄;他治学游艺,表现出“弘毅”的精神,在他的品行中有所侧重则是十分明显的。他“志”中之“道”,不在于政道,而在于经学、音律之道,更在于书艺之道。 世人皆知柳公权的书名,却不知他“尤精《左氏传》、《国语》、《尚书》、《毛诗》、《庄子》,每说一义,必诵数纸。晓音律”( 《旧唐书·柳公权传》)。他是一个学问家、诗人。文宗皇帝曾迫其即兴贺诗,“公权应声成文,婉约而丽”(《新唐书·柳公权传》)。文宗赞美其文学高明,曰:“子建七步,尔乃三焉”,意思是说曹植七步诗成,而柳公权三步就够了。文宗曾以“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和一群学士联句,学士们皆有所作,文宗独喜受柳公权接的“薰风自南来,殿阁生余凉”诗句。于是叫他写在殿壁上,每字大五寸,文宗认为即使 “钟王”复生也无以过。 熟悉中国书法史的人都会知道,帝王的提倡对于一个时代的书风有着重要的影响和推动作用,帝王的喜好对于某一个书家扬名天下更具直接的感召作用。唐太宗之于王羲之获名“书圣”可谓之最了。柳公权又何偿不是一例,他的字确实写得好,更由于自穆宗至懿宗连着几个皇帝的称赞和厚爱,使他书名增加了声势。他的字在当时非常值钱不能不说与此有关。宣宗皇帝曾召柳公权在御前写字,“御前书三纸,军容使西门季玄捧砚,枢密使崔巨源过笔。一纸真书十字,曰 ‘卫夫人传笔法于王右军’;一纸行书十 一字,曰 ‘永禅师真草千字文得家法’; 一纸草书八字,曰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赐锦彩、瓶盘等银器,……”(《旧唐书·柳公权传》)。如此壮观的写字盛况,如此等级的侍候写字,如此厚重的润笔开销,实在是空前绝后、绝无仅有的,从中亦可窥出柳公权在当时蒙受的“宠遇”。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当时大臣家碑志,非其笔,人以子孙为不孝”。就连 “外夷入贡者,皆别署货币曰: ‘此购柳书’”( 《新唐书·柳公权传》)。 一部中国书法史,自魏、晋以后,便与文人士大夫的自觉参与分不开的。若从创作主体的行为方式将他们进行分类,无外乎可以分为四种形态: 名士、狂士、庄士、学士。柳公权不鄙视礼教,当然不为名士;他既不落拓,也不我行我素,谈不上是狂士;他是朝廷命官,而且后来还是 “大官”,用现代话说,他是一个朝廷里身居高位的“专职”书家,自然也就不能列入和普通文人同意的学士行列。那么,必然是属于庄士一类。所谓庄士,即端庄之士,是指那些身为朝臣,恪守儒道,严于立身,谨于从事的人,唐朝楷书大家多有庄士者,虽然“笔谏”的美谈被认为增饰于柳公权,但并不因此而否定其文人本质中的正直敢言的品格。在那个特定的时代里,他所接受的,影响最深的是儒教正统思想,沉静寡欲,笃志勤学,性格稳重,同时又立朝刚直,风范凛然。有正史为证:文宗曾与六位学士论及汉文帝恭俭之德,并举起自己的衣袂说:“ ‘此澣濯者三矣’。学士皆赞咏帝之俭德,唯公权无言,帝留而问之,对曰: ‘人主当进贤良,退不肖,纳谏诤,明赏罚。服干濯之衣,乃小节耳。’时周墀同对,为之股憟,公权辞气不可夺。”(《旧唐书·柳公权传》)可见他确实是一个持正敢言的人。当然,我们不能视此与“笔谏”有某种必然的因果关系。但也不应该矫往过正地把这种言行简单地看作“书呆子”的迂腐,全然无视这是柳公权作为一个正直文人的个性人格的自然、率真的表露。 其实,柳公权给自己树了一面学者的旗帜。他才是一位真正的视富贵如身外物,唯求萧散、闲静、超逸的在朝之士。作为皇帝身边的近臣,他不以为荣;岁时所得钜万,他不以为贵。为他看重的和感兴趣的却是笔、砚、书画等文房之类。平时他也只知写字,不知理财。虽然他因润格所获珍宝钱银异常之多,他收存的只是自己所爱的文房玩物,而将财物交给他的两位仆人:海欧与龙安。此二人以代为收藏之便,暗中却吞为己有。有一次,柳公权问及海欧,一只银制酒杯哪里去了,回答却是不晓得,柳笑道:“银杯羽化耳。”多么诙谐、豁达,竟如此超然物上,非是大智慧者岂能做到。 至此,作为书家柳公权的真实形象,可以大致这样概括:他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大官”;一个可供皇帝消遣愉悦、奉敕作书的 “御用文人”;一个享有帝王殊遇的 “宠臣”;一个迂阔可爱的“儒生”;一个超然物外的“仙人”;一个光明磊落的庄士;一个博览群书的学问家;一个慧眼独具的鉴定家;一个不会奏乐的音乐家;一个书写工具的“改革家”; 一个大智若愚的 “老玩童”;一个地道的书生式的书法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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