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岸 哑歌人的自白

作者简介 屠岸，文学翻译家，作家，编辑。原名蒋壁厚，曾用笔名李通由、赵任远、叔牟、杜芳、花刹、张志镳、碧鸥等。1923年11月23日生。江苏省常州市人。1931年至1942年，读小学、中学，之后曾就读上海交通大学铁道管理系。大学后期加入秘密的读书会，与朋友们合办油印诗刊《野火》,参加进步的学生运动。1946年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6年开始写作并翻译外国诗歌。1948年翻译出版了惠特曼诗选集《鼓声》。1949年上海解放后，在上海市文艺处从事戏曲改革工作，后任华东《戏曲报》编辑，翻译出版了《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诗歌工作者在苏联》。1956年至1962年任《戏剧报》常务编委兼编辑部主任，翻译出版了南斯拉夫剧作家努西奇的名剧《大臣夫人》。1963年以后任剧协研究室副主任。1973年以后，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现代文学编辑室副主任、主任，总编辑。
内容概要

目的

有了你/我才是百步穿杨的利箭/有了你/我才是刺向敌人心脏的宝剑/有了你/我才是被稿纸磨钝了的笔尖/有了你/我才是穿行在亿万根纤维中的红线 向着你/我劈开波浪在大海上行驶/向着你/我冲破气浪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向着你/我甩下三级火箭进入轨道/向着你/我绕过月亮，奔向火星，一路上唱歌写诗 你是/马克思恩格斯书信集里讨论的题目/你是/历史的海洋彼岸将出现的乡村兼城市/你是/一亿光年距离外星球上的生物/你是/还可以再进行无穷次分割的基本粒子没有你/就没有光/没有你/就没有声/没有你/就没有花朵的色彩/没有你/就没有孩子的笑，爱人的吻/没有你/就没有生命的速度/没有你/就没有灵魂 我是永远围着你转的电子/有了你/我永远不会死

心跳

心啊！为什么你跳得这样猛烈？/为什么你这样忐忑？这样不安？/你的房室里流注着什么血液——/几千度高温，如太阳的岩浆滚翻？心啊！ 你会被周围的恐惧压折？ /大气圈用一层阴霾紧箍着地球； /一整块黑色的地幔包裹着地核——/在地心，你承受着几亿兆吨的忧愁？心啊！你梦寐以求的可是突破？/可是穿刺？可是迸裂和爆炸？/你永远不能宽恕容忍和缄默？/你渴慕解脱，还是永世的挣扎？ 人类的良心！ 你终将蹦出地壳，/向天心倾泻你热血飞溅的搏跳！

美丽的网

柏枝上结着一张蛛网/夕阳的斜辉照在上面/蛛网反射出七彩的闪光/每根丝都是变色的细线/整个网是一只闪烁的锦囊/我移动我的视角/网就在美的光流里摇漾/我固定我的视角/网就宁静地喷射出火的辉煌/哦，这是第一次/我见到了蛛网有这样的盛装 如果我是飞蛾/我一定扑向这光明的绣帐/如果我是蝴蝶/我一定倒向这绚烂的婚床/哦，我怎能知道在彩网的正中/殷勤地迎迓我，热烈地拥抱我的/将是那——蜘蛛之王

礁石

大海以软浪的柔指/千百次地爱抚她的宠儿，/在千万次的爱抚下，/礁石的肌肤变得光洁润滑； /他匍匐在母亲的胸膛上，/吸吮那永不枯涸的乳浆； /他在永远摇荡的摇篮里安卧，/听潮水喃喃地唱着催眠的歌。/大海用千万条头发的弧线/织成一团爱意覆盖孩子的脸； /礁石偎在母亲的臂弯里，/让柔情的高潮淹没了自己。大海寻找孩子的踪影，/不知道这小小的身躯已经/在过多的爱流里沉沦。

树的哲学

我让信念/扎入地下/我让理想/升向蓝天 我——/愈是深深地扎下/愈是高高地伸展 愈是同泥土为伍/愈是有云彩作伴/根须牵着枝梢/勿让它/走向缥缈的梦幻 枝梢挽着根须/使得它/坚持清醒的实践我于是有了/粗壮的树干/美丽的树冠 我于是长出了/累累果实/具有泥土的芳香/像云霞一样/彩色斑斓

花雪

不是雪花，是花雪。你觉得怪？/是花雪。一夜狂风吹落白色花，/白色花一夜间铺满大地，看起来/就像一场雪落在平原和山洼。太阳升，晨风把花儿从地上吹起，/仿佛闪亮的雪粉在低空飞舞。/花儿终于又静静地落回大地，/使大地成一片晶莹璀璨的净土。为什么只能把雪叫作花而不能把花叫作雪？/你没听说过香雪海？/雪花没味儿，花雪却喷洒芳馨。/而雪花又比花雪消失得更快。雪来自天庭；可花雪来自何处？/你抬头看呵，那直插天庭的槐树！

潮水湾里的倒影

潮水湾南岸耸峙着圆形廊柱厅，/圆厅的中央是杰弗逊的青铜雕像。/他右手握着独立宣言的文本； /站立着，严肃的目光正射向前方。绕厅内穹庐形屋顶四周的铭文/标明他反对一切形式的暴虐； /铭文如大桂冠高悬在他的头顶，/或一圈灵光，使得他无限圣洁。清风穿越过圆柱从四面吹进来，/他手中的文告仿佛要随风飞扬； /圆柱外四面挂斑斓萧索的云彩； /他的额上漫移着日影和星光。我看见这一切映入澄澈的潮水湾，/成美丽空灵的影子，在水中倒悬……
作品鉴赏 屠岸在谈诗创作的时候，引用过一段智利诗人聂鲁达的话：“一个诗人若不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就是一个死的诗人。一个诗人若仅仅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也是一个死的诗人。一个诗人仅仅不合情理，就只有他自己和他所爱的人看得懂，那十分可悲。一个诗人完全合情合理，甚至笨如牡蛎也看得懂，那也非常可悲。”屠岸之所以重视这些话，是因为这些话里也包含着屠岸写诗的体会。可以说这些话正好暗含着屠岸诗创作很重要的特点。他的诗是关注现实，关注生活的，但又不停止于此，同时又是内指和内蕴的；在诗创作打破合理性、能否看懂这些问题上，他的诗处理得很有分寸，而他的诗的艺术水准，也往往从这个艺术处理的分寸上表现出来。分寸感和平衡感是屠岸诗观念和诗创作的重要特点。他认为诗既是时代的回声，千百万人民的心音，又是作者的一片真心；既要用诗美来纯化一个民族以至人类的灵魂，但又不能是谎言和骗术。关于写诗的技巧，他认为学习技巧，要靠领悟。他说诗的语言与音乐语言、美术语言、舞蹈语言等是不同的，但它们之间又有共同的东西，因此，诗不仅可以从诗，也可以从其他艺术作品学习技巧。屠岸这些话，都是他创作经验的总结，我们可以清晰地从他的诗里看到他对于艺术技巧的领悟。《心跳》是一首既写内心又写社会的诗，通过写内心来表达社会的主题。诗是可以懂的，但也并不是大白话。因此，这首诗含蓄，凝练，涵括的信息量大，耐人寻味。《目的》是一首以思考性为特点的诗，循着四个层次展开：有了你，向着你，为了你，没有你，充分展示了诗人的体验和感受：目的使武器得以成为武器，目的激起力量和动因，目的是运动的中心，没有目的生活就没有色彩。在这首诗里，诗人想象的跨度很大，意象繁多，思考性与形象性结合得很好。《美丽的网》写蛛网的美，并从而眷恋它，但却归结为“哦，我怎能知道在彩网的正中/殷切地迎迓我、热烈地拥抱我的/将是那——蜘蛛之王”。是的，美丽的东西也可能是个陷阱，但诗人的语言十分含蓄，富于启示性。《礁石》一诗的想象很新颖，把海水中的礁石比喻为在母亲胸膛吸吮乳汁的婴儿，在永远摇荡的摇篮里听潮水唱催眠曲的孩子。到结尾，诗人笔锋一转，说当海水淹没礁石，是因为它“在过多的爱里沉沦”。这又是一个很好的与形象水乳交融的哲理性思考。过多的爱会淹没一个人并使他沉沦，这是很好的启示录。过多的爱也就犹如打击和毁灭，你难道没有看见惊涛骇浪吗？《树的哲学》可以作为很多人的座右铭：“愈是深深地扎下/愈是高高地伸展”。《花雪》是一首很有创意的诗，以落地之槐花比雪，前无古人。诗人自述说此诗产生于1984春日他直接观察槐花落地之后，所以是写实。最重要的，是这首咏槐诗很有诗味，那境界令人陶醉：“白色花一夜间铺满大地，看起来/就像一场雪落在平原和山洼”。诗里不仅有视觉，还有嗅觉：“雪花没味儿，花雪却喷洒芳馨”。诗人谓槐胜于雪，是因为槐花香烈，且生存时间长于雪花(非积雪),暗中将5月春日与12月冬日联系起来。诗人还写了好些国际题材的诗，例如《潮水湾里的倒影》,写美国第三任总统、独立宣言的主要起草者杰弗逊的纪念堂在潮水湾里的倒影。诗的内容写杰弗逊的青铜雕像，厅内的铭文，和厅内圣洁的氛围，诗的结句为：“我看见这一切映入澄澈的潮水湾，/成美丽空灵的影子，在水中倒悬……”。在读了最后两行诗之后，我们才明白了这首诗的题目的含义，这含义既是含蓄婉转的，对于诗人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在这些地方，诗人成功地运用了艺术技巧，并且很好地表现了对于技巧的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