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

〔美〕F.奥斯勒

《山上宝训》作者，著名的福克斯博士给我讲了个故事：有个名叫西拉斯的人，面临意想不到的危机，进退维谷，差点敲了全家人的饭碗。
此人在一个小镇上开着爿杂货铺。这铺子是他爸爸传下的。他爸爸又是从他爷爷手里接过的。他爷爷开张这铺子时候，南北两边正在打仗①。
西拉斯买卖公道，信誉很好。他的铺子对镇上的人来说，就像手足，不可缺少！ 西拉斯的儿子在长大，小铺子就要有接班人了。
可是有一天，一个外乡人笑嘻嘻来拜访西拉斯，情况便变得严重了！
此人说，他想买下这铺子，请西拉斯自己作价。
西拉斯怎舍得？ 即使出双倍价他也不能卖！ 这铺子不光是个铺子呀！它是事业，是遗产，是信誉！
外乡人耸耸肩，笑嘻嘻说：
“抱歉。我已选定街对面那幢空房子，粉刷一番，弄个富丽堂皇； 再趸些上好货品，卖得便宜。那时你就没生意了！”
西拉斯眼见对面空房贴出了翻新告白，一些木匠在里面锯呀刨呀，又一些漆匠爬上爬下，他心都碎了！他无可奈何却又不无骄傲地在自家店门贴了张告白： 敝号系老店，九十五年前开张。
对面也换了一张告白： 敝号系新店，下礼拜开张。
人们对比读了，无不吃吃暗笑。
新店开业前一天，西拉斯坐在他那阴暗的店堂里想心事。他真想破口把对手臭骂一顿。
幸亏西拉斯有个好妻子。
“西拉斯，” 她低低的声音缓缓地说，“你巴不得把对面那房子放火烧了，是不是？”
“是巴不得！”西拉斯简直在咬牙切齿，“烧了有什么不好？”
“烧也没用，人家保险过。再说，这样想也缺德。”
“那你说我该怎么想？”西拉斯冒着火。
“你该去祝愿。”
“祝愿天火来烧？”
“你总常说自己是个厚道人，西拉斯，可一碰到切身事就糊涂了。你该怎么做不很清楚吗！ 你应该祝愿新店开业，祝愿它成功。”
“你这是脑筋出了窍吧，贝蒂。”
话虽这么说，西拉斯总也不能依旧故我。
第二天早晨新店还没开门，全镇人已等在外边。大家看着正门上方赫然写着“New Empovium——新新百货店” 几个金字， 都想进去一睹为快。西拉斯也在人堆里。他快快活活，跨到台阶上大声说：
“外乡老弟，恭喜开业，祝你给全镇人添方便！”
他刚说完便吃了一惊，因为全镇人都围上来朝他欢呼，还把他举起来。大家跟他进店参观，谁都关心标价，谁都觉得很公道。那外乡老板笑嘻嘻牵着西拉斯的手，两个生意人像是老朋友。
后来，两家生意越做越兴隆，因为小镇一年年变大了，——像老西拉斯的年纪。

(周林东 译)
选自《三月》1983年第4期

【赏析】 常听人谈起，东方式的竞争与西方式的竞争有着如何如何的不同。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终于，我们从美国作家F·奥斯勒的《对手》中，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这种西方式的竞争。
开张于南北战争时期的西拉斯杂货铺，若论资排辈，已有九十五年，当然可算是老大了。下星期才开张的外乡人的“New Empovium——新新百货店”自然比不过西拉斯。
作者以娴熟的心理描写，极为贴切极为传神地为我们描绘出了西拉斯在挑战来临时的矛盾而又复杂的心情——这些该死的念头，搅得他“心都碎了”。尤其是当他的好妻子低声劝他去为对手祝愿时，他真以为贝蒂的“脑筋出了窍”。看来，竞争对手之间的嫉妒心理，也应属于人类共有的心态之一吧。问题的关键也正在这里。恰恰是在如何排解这种心理，如何处理这种矛盾时，泾渭分明地显示出了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东西方竞争心理的差异、东西方处世哲学的差异。西拉斯不愧好样的。他没有臭骂，更没有放火，好妻子轻言细语的劝说，终于使他幡然醒悟。他终于战胜了自我。他对外乡人的祝贺，不但使他超越了(或曰克服了) 人类共同心理中阴暗的一面，而且也使他的事业，使全镇的事业，从此越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对手成了朋友， 费厄泼赖式的竞争终于使两家生意都越做越兴隆，使小镇一年年变大了。
虽然作品对西拉斯头脑中种种古怪念头的描写及对他后来转变的叙述，尚显仓促，未能使人从民族素质、文化氛围中更深切地理解这种转变。但是，这种矛盾突兀而起，接着又烟消云散的结构安排，不但使人们看到了作者在创作时的匠心，而且也使东方的读者们，从中深深领悟到了一些处世、竞争的真谛。这对我们来说，也许是比了解西方人的竞争内容更为重要的。

(李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