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刀歌

[近代]秋瑾

汉家宫阙斜阳里，五千余年古国死。一睡沉沉数百年，大家不识做奴耻。忆昔我祖名轩辕，发祥根据在昆仑。辟地黄河及长江，大刀霍霍定中原。痛哭梅山可奈何？帝城荆棘埋铜驼。几番回首京华望，亡国悲歌涕泪多，北上联军八国众，把我江山又赠送。白鬼西来做警钟，汉人惊破奴才梦。主人赠我金错刀，我今得此心雄豪。赤铁主义当今日，百万头颅等一毛。沐日浴月百宝光，轻生七尺何昂藏！誓将死里求生路，世界和平赖武装。不观荆轲作秦客，图穷匕首见盈尺。殿杀一击虽不中，已夺专制魔王魄。我欲只手援祖国，奴种流传遍禹域。心死人人奈尔何？援笔作此宝刀歌。宝刀之歌壮肝胆，死国灵魂唤起多。宝刀侠骨孰与俦？平生了了旧恩仇。莫嫌尺铁非英物，救国奇功赖尔收。愿从兹以天地为炉阴阳为炭兮，铁聚六洲。铸造出千柄万柄宝刀兮，澄清神州。上继我祖黄帝赫赫之威名兮，一洗数千年数百年国史之奇羞！
《宝刀歌》为作者自制的乐府诗歌。
这是女诗人献给世人的一曲慷慨悲壮的奏鸣曲式的宝刀歌。
诗开首，残阳似血，笼罩着五千年古国废墟。国人沉沉昏睡，不知为奴之耻。仿佛是在低音乐器轰鸣伴奏的背景烘托下，由大提琴奏出的一个如泣如诉的主题——哀惋悠长的叹息。这是诗人在痛心、无奈的情况下，发出的备受压抑的感慨。然而，久压之火必将爆发，久抑之情必要倾诉。诗人激情渐起，豪气渐发。忆昔我祖轩辕黄帝，气势有多壮。气魄有多强。金戈铁马，挥军东进，平定中原。这似乎是奏鸣曲式乐曲的呈示部中的第二主题，一个与第一主题形成鲜明对照的主步主题，在此诗中，便是诗人高亢振奋的呐喊之声。至此，全曲的两个主题尽皆陈述，它们将要在展开部和再现部中，交错并进，一争高低
乐曲在流淌，进入了展开部。第一主题也即副步主题又突现出来。诗人回忆起杨州梅花岭兵败，帝城铜驼蒙尘，国破国亡。我们仿佛听到了萨克管在呜咽，大管在低泣，低音乐器颤奏着一曲亡国的悲歌。突然，钹、锣的锐声划破了沉闷，鼓声隆隆，我们似乎听到了八国联军的洋枪声，看到了白鬼西来的铁蹄，到了想做奴才也做不成的危急关头了。女诗人又一次雄心大发，气冲霄汉，飒爽英姿，手持宝刀。当今世界，讲强权而无公理，人命视同草芥，任意杀戮、恣意践踏。诗人何惜七尺之躯、拼却一身正气，要在死境中杀出一条生路。要学壮士荆轲，刺秦王虽不中，却吓破了暴君的胆、鼓舞了世人的勇气，青史留名，千古流芳。这是主步主题的展开和变奏，这是主步主题的加强和延伸。
乐曲再流淌，副步主题在再现部渐起。诗人悲叹国人奴性入骨，壮心已死，谬种流传，其奈如何？虽愿只身擎天，单身救国，响应甚少，呜呼哀哉！我们仿佛听到了大提琴和低音提琴在齐奏，幽幽忽忽，痛诉心曲。诗人徘徊四顾，终至决定高歌一曲宝刀歌，以振我国人之气，壮我国人之胆。副步主题终于退隐，乐声明亮激越，振聋发愦，主步主题一次又一次再现。宝刀啊！要唤起亡国之人的灵魂，要建立救国救民的奇功。诗人呼唤同志，那些侠骨义肠、忧国忧民的革命者。诗人要收聚全球之铁，以天地为炉，阴阳为炭，铸出千千万万柄宝刀。愿国人惊醒，愿人手一柄，奋起抗争，英勇杀敌。推翻鞑虏，驱逐列强，洗尽污泥，澄净神州。继承我祖赫赫威名，洗雪亡国亡种的奇耻大辱。至此，全曲进入高潮，弦乐管乐齐奏，鼓声锣声齐鸣。主步主题高亢振奋的呐喊之声，终于战胜了一直紧紧相随、不时冒出的哀惋悲叹。把悲切抛开，把哀怒斩断，天地宇宙之间，唯留下浩浩正气、巍巍壮气。乐曲结束在最强音，气势能揽天地日月，能拥五洲四海。
本诗具有音乐所具有的特殊的艺术魅力，能穿透人心，能震颤心弦，能惊醒灵魂。音乐的共鸣细微、不可言喻，然又强烈持久，迴旋激荡。女诗人恰如音乐家，用灵魂去探索时世，用热情去拥抱世界。沤心沥血，泣血泣泪。用自身融铸了诗和曲，又用混合着自身血肉的诗和曲叩问了一个又一个灵，敲击了一颗又一颗心，惊起了一个又一个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