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年幼的时候……

她在年动的时候有这么一种习惯，
每天早晨总要到我房间里来玩一玩；
我等待她，如同等待曙光的来临；
她进来了，道一声：早安，亲爱的父亲；
她拿起我的笔， 打开我的书本，
坐在我的床上， 翻弄我的纸张， 笑了笑，
然后象只高飞的鸟儿突然走掉。
于是， 我重新拿起我未写完的创作，
我的头没有原先那么沉， 我写着写着，
往往发现在我的稿本里
有着她弯弯扭扭勾画的几笔，
而我也搞不清楚， 怎么在被她弄皱了的白纸上，
总会写下我最亲切的篇章。
她爱上帝， 爱绿草， 爱鲜花， 爱星星，
她有着一颗未成年的妇女的心，
她的视瞩反映她灵魂的光明。
她总要问问我的意见， 如果她有什么事情。
啊！ 多少个其乐融融的冬夜就是这么
度过的， 谈谈历史， 谈谈文规， 谈谈语言，
四个孩子一齐跨在我的腿上， 他们的母亲
坐在跟前， 几个常来的朋友围着火炉聊天！
我把这样的生活叫作是安命乐天！
然而她却死去了！ 上帝呀， 请你救救我！
在她不高兴的时候， 我从未感到过欢乐；
我在最热闹的舞会中也会心头沉闷，
若是在动身时， 我看见她眼睛里有一丝丝阴影。

(闻家驷 译)

这首诗是雨果1846年扫墓节为纪念三年前不幸溺水去世的大女儿莱阿波蒂而写的。雨果一生诗作甚丰，共写有十五本诗集，计十万余行诗。概观雨果的诗，他有一个其他诗人所不具备的特点，就是对家庭生活的吟咏。这首诗的前部分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资产者的心满意足和闲适心情，但整首诗却笼罩着一种莫大的悲伤气氛，读后不觉心情怆然。
诗一开始便进入令人愉悦的回忆之中：天真活泼的小女儿总要到父亲的房间来玩一玩，父亲象“等待曙光的来临”一样等待着她。小女儿坐到床上，随便地翻玩着纸张，之后“象只高飞的鸟儿突然走掉”。为什么“笑了笑”又“突然走掉”呢？原来稿本里总“有着她弯弯扭扭勾画的几笔”。这“小鬼”是在与父亲开玩笑呢！诗人以轻松的笔触娓娓叙来，一个机智、调皮而又惹人喜爱的小姑娘形象便跃然纸上。而身为作家的父亲，并未因小女儿的“捣乱”产生丝毫的愠怒，反而“在被她弄皱的白纸上”,总会写下“最亲切的篇章”。一个是既懂礼貌又爱调皮的小天使，一个是不失童心的慈爱的父亲，父女之情清纯自然， 真切感人！
紧接着，诗人由点及面， 由女儿写到整个家庭，扩大了这种恬适谐合的欢乐的气氛；冬夜，四个孩子一齐跨在诗人的腿上，全家人和朋友们围着火炉随意交谈。亲情、友情在寒冷的冬夜就象火炉般的温暖——好一幅让人羡慕的“安命乐天”图。
“然而她却死去了！ ”短短七字，不啻晴天霹雳。 “上帝啊。请你救救我！”这不只是诗人令人心碎的呼喊，也是每一个善良人的声音。这时，诗人并未按一般“程序”继续展示自己的悲痛，而是强捺哀伤，接着前面的回忆，改变句式从反面述说。恐怕连上帝也不忍目睹， 灾难竟降落到这个充满幸福和天伦之乐的家庭，使人不能卒读。
全诗共二十六行，其中有二十二行在描述欢乐气氛。这些对往日美好时光的描绘烘托出了今日的悲哀，使这着笔不多却惊心动魄的伤痛在温暖的亮色背景下更显沉重。这首诗韵律流畅，不露雕琢之痕，情感真挚自然，振人心弦。尤其是诗的尾部，貌似沉着，不直抒胸臆，然而巨大的悲情已在其中；语气、节奏和句式的变化，恰到好处地反衬了爱女别世而去在诗人心灵产生的强烈冲击，同时也完成了“欲哭无泪心已碎”的感情表达，又与诗的前部相呼应，结构完整，可谓匠心所在。从总体看来，这首诗中前部分似稍欠简练，但瑜中瑕点，并不影响该诗成为雨果家庭生活咏唱中的佳作。读后， 我们还知道了这位闻名于世的大诗人、大小说家还是一位“好家长、好父亲”呢！

(袁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