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城 [意大利]康帕内拉

管理员： 啊，勇敢的人，请详细告诉我这个城的政治制度。这是我特别感兴趣的。

航海家： 他们的最高领导人是一位司祭，用他们的语言来说，叫做“太阳”，用我们的语言来说应该称他为“形而上学者”。他是世俗和宗教界一切人的首脑；一切问题和争端要由他作出最后的决定。在他的下面有三位领导人，他们的名字是“篷”、“信”、“摩尔”，我们可以译为“威力”、“智慧”和“爱”。“威力”掌管和平与战争的一切事务，他懂军事艺术，他是战时的最高统帅，然而他在这方面的权力不能高于“太阳”。他的职权是指挥将士，管理军队的供应，建设防御工事，准备意外的侵袭，制造兵器，领导军事工场和军事家。

“智慧”管理自由艺术部门，手工业部门和各种科学部门，也像学校一样，领导相应的职员和科学家。在他的下面有大批的专业职员，如占星家、宇宙学家、几何学家、历史学家、诗人、逻辑学家、修辞学家、文法学家、医生、物理学家、政治家、道德学家。有一部名为《智慧》的书，很扼要很通俗地叙述各种科学的常识。并且依照毕达哥拉斯派的仪式，向人民宣讲这部书。

“爱”掌管有关生育的一切事务，监督两性的结合，以便使后代成为最优秀的人物。太阳城的人民嘲笑我们对于犬种和马种的改良特别重视，而对于人种的改良却不重视。抚育儿童，医疗，药物，播种，种植和收获水果，农业和畜牧业，总之，关于衣、食、性关系的各种工作，都由“爱”来掌管。许多男女教师在他的指挥下来监督这一切工作。“形而上学者”就直接在这3个助手的协助下，主持太阳城的一切工作。一切工作非经他的批准不能进行。共和国中的一切政务，都由这4个人来领导，一经“形而上学者”决定，其余3人必须遵从。

一切产品和财富都由公职人员来进行分配；而且，因为大家都能掌握知识，享有荣誉和过幸福的生活，所以谁也不会把公物攫为己有。

太阳城的人断言，我们的所有制之所以能形成和保持下来，是由于每个人占有住房、妻子和儿女。自私自利就是由此产生的；因为人们都想使自己的子女得到很多财富和光荣地位，都想把大批的遗产留给自己的后代；我们当中的每个人为了想成为富人或显贵，总是不顾一切地掠夺国家的财产；而在他还没有势力和财产的时候，还没有成为显贵的时候，都是吝啬鬼、叛徒和伪君子。但是，如果我们能摆脱自私自利，我们就会热爱公社了。

要做一个职位最高的“太阳”，一定要熟悉各民族的历史、风俗、宗教礼仪和法律；必须熟悉各个共和国和君主国的情况，以及立法者、科学和手工业的发明家，也必须精通天文。为此，他也必须了解各种手工业(只需要两天的时间就能了解其中的一种，虽然实际上不能掌握它，但可以懂得如何应用它)。同时，也应该懂得物理学、数学和占星学。至于掌握各种语言则并不太必要，因为共和国已有翻译各种语言的许多译员。但人们对“太阳”的要求主要的是要懂得形而上学，神学，各种科学和各种艺术的根源、原理和论证，万物的同异关系，世界的必然性，世界的和谐和世界的命运，万物和神的力、智和爱，存在物的等级，天上、地面上、海中以及神的理想中的万物的类似关系，同时，他也应该懂得占星术和了解各个先知的情况。由于具有如此渊博知识的人十分罕见，所以太阳城的人民通常总可以预知谁足以胜任“太阳”这个职位。未满35岁的人是不能担任的。这个职位是终身的，除非是在太阳城里能发现另一个德才更高的公民能治理国家，才会更换。

管理员： 难道一个人真能掌握这样渊博的学识吗？我想，一个献身于科学的人未必能管理国家。

航海家： 我也像你说的这样反问过他们，他们是这样回答我的：“无疑地，比起你们来，我们能更清楚地了解，这样有学问的人，是一定能英明地管理国家的；你们却捧一些不学无术的人做政府的首脑，你们认为他们适合做政府的首脑，只是因为他们出身于统治阶级，他们是由统治集团中选出来的而已。而我们的‘太阳’即使在管理国家方面完全没有经验，但由于他如此贤明，所以他不会是残酷无情的人，不会犯罪，也不会成为暴君。此外，你要知道，你们的论据只是你们自己适用，因为你们随便把一个懂得一些文法规则或懂得亚里士多德和其他某个作者的逻辑的人看作是最有学识的人。只要凭死的记忆和下死工夫，就能成为你们的这种明哲的人，因此，人们养成了一种保守的习惯，因为他们不去研究事物的本身，只知道读死书和研究事物的死的标志；既不懂得上帝用什么方法统治万物，也不了解各个民族的风俗习惯和自然界中存在着一些什么东西。而我们的‘太阳’却不是像你们那样的明哲的人，要知道，一个人是不可能掌握那样多的艺术和科学的，也不可能成为万能者。但我们的‘太阳’却能很好地治理国家。我们也很清楚地知道，只研究一门科学的人，也并不能完全掌握这门科学，更不能掌握其他的科学。只会从书本上研究某种科学的人，是一些外行和学究。很有才智的人却不是这样做的，他们很容易接受各种知识，能了解事物的本性和它的意义。我们的‘太阳’必须是这样的人，而且也正是这样的人。此外，正如你看到的，我们的方法也可以使教育迅速地收效，我们的孩子在一年或两年之内所获得的知识，比你们的孩子在10年或15年之内所获得的还要多得多。关于这一点，你不妨考一考我们的儿童吧！”

我对几个能说我国语言的孩子考试以后，证明了他们的这种说法是对的，这使我很惊异。我后来知道其中有3个懂我国的语言，有3个懂阿拉伯语，又有3个懂波兰语，还有3个懂其他国家的语言。此外，他们还尽量利用休息时间去求取更多的知识。他们被送到田野去练习赛跑、射击、掷标枪，用火绳枪打靶，猎捕野兽，辨识草木和各种石头等等，也参加农业队或畜牧队学习农业和畜牧业。

“太阳”手下的3位领导人必须研究属于他们管理范围内的科学，他们也和其他的人一样，通过直观教学的方法，学习各种科学，自然，他们必须比其他任何人更精通各种东西。例如，“威力”就必须精通骑术，建军，安营，制造各种武器和军事机器，必须精通军事诈术以及一般的军事学。而且，这3位执政者还必须是哲学家、历史学家、政治家或物理学家。

他们认为骄傲是一种最可憎的毛病，所以他们对于一切骄傲的行为非常鄙视。因此，他们谁也不会认为在食堂和厨房工作或照顾病人等等工作是一些不体面的工作。他们把任何一种服务都称为学习。而且据他们说，一个人用两只脚走路，用屁股出恭，用眼睛看东西和用舌头说话，都同样受人尊敬；眼睛用来分泌眼泪，舌头用来分泌唾液，也和屁股用来出恭起一样的作用。因此，每个人无论做什么工作，都同样是最受人尊敬的。他们不使用仆人，使用仆人的结果会造成使人腐化的习惯，他们都是自己动手做事。啊！这种情形我们这里是绝对看不到的。举一个例，以那波利城的7万居民来说，其中差不多只有1万至1万5千人从事劳动： 这些人由于过度的和不间断的劳动而精疲力竭以致缩短了生命。至于其余的那些游手好闲的人，他们却因无所事事、悭吝、奢侈淫逸、疾病、高利盘剥等等而在危害着自己。那些在贫困的压迫下不幸沦为奴婢的多数的人也被他们所败坏，沾染了他们主人的各种恶习。结果人们都不大愿意去履行社会义务和完成有益的工作。只有很少的人怀着极不愿意的心情去从事艺术工作和手工业，去耕耘土地和服兵役。

在太阳城里，正好相反，一切公职、艺术工作、劳动和工作，都由全体公民共同负担，而且每个人每天只工作4小时；其余的时间都用来研究有趣味的学术，开座谈会，阅读，讲故事，写信，散步并作有益于身心的体育运动。只是不准许玩骨牌、掷骰子和下棋以及其他静止不动的赌博游戏，棒球、网球、标枪、弓箭和射击等是准许的。

太阳城的人民武断说： 极端的贫穷是一切卑鄙、无耻、奸诈、盗窃、作伪等等的根源；财富也同样是祸根，财富很容易培养骄傲、厚颜、吹嘘、奸诈、夸张和自私。但是在他们的公社制度下，太阳城的人民都是富人，但同时又是穷人；他们都是富人，因为大家公有一切；他们都是穷人，因为每个人都没有私有财产；他们使用一切财富，但又不为自己的财富所奴役。这就是太阳城的人民所以要热烈羡慕宗教的生活，特别是使徒的生活的原因。

管理员： 你还没有向我谈过太阳城的科学和政权。

航海家： 不，我已经谈过了，不过你对于这两个问题既然这样感兴趣，我就再来补充一些。每月朔望举行过宗教仪式以后，就召开“大会议”。20岁以上的公民，全体出席；每个人都有权对共和国的缺点和对政府负责人员执行工作的好坏，提出自己的意见。同时，每8天举行一次全体负责人员的会议，出席的人是最高领导人“太阳”、“威力”、“智慧”和“爱”以及分属于这3个领导人的9个首长，——共13人。这3个领导人分别掌管3个部门：“威力”掌管军事，“智慧”掌管科学，“爱”掌管食品、衣着、生殖和教育。由妇女或男子组成的十人团、五十人团和百人团的各个领导人，也举行会议来讨论国事和选出“大会”预先提名的负责人员。“太阳”和3个主要的领导人每天都举行会议，以便处理日常事务并批准有关选举的决议和检查执行决议的情况，同时也讨论其他的必要的措施。除了完全不知道应该怎样解决的问题外，他们是不会用抽签的办法来解决问题的。负责人员的更换，要由人民来决定，但四大领导人则例外，他们只有经过充分考虑并把自己的职务移交给一个他们认为在智慧、道德和知识方面都高于自己的公民的时候，才能辞职。他们的正直和他们的不计名利，使他们能毫不犹豫地解职并完全听命于自己的继承者，但更换国家领导人的事是很少有的。

管理员： 他们的司法制度怎么样呢？

航海家： 太阳城只有很少的几条法律，然而是简单而明确的。条文刻在铜板上，悬于神殿的大门口，也就是神殿的柱子上；在个别的柱子上可以看到形而上学对某些事物所下的定义(用非常扼要的文体)，例如，什么是上帝，什么是天使、宇宙、星辰、人、命运、英勇精神等等。那里也指出各种道德的定义。在每根书写着相应的定义的柱子旁边，设有受审席位和代表各种道德的法官的法庭。

管理员： 请等一等，不要走，我只向你再提一个问题： 太阳城的人民对亚当陷于罪恶是怎样谈的呢？

航海家： 他们很清楚地认识到： 极端的腐败现象已经笼罩着全世界；人们并没有根据真正的最高的目的来行动；应受尊敬的人受着痛苦，得不到人们的重视，而且受恶人的统治。然而他们并不认为恶人的平安生活是幸福的；因为他们说终日在极力掩饰自己，伪装出与自己的真实面貌毫不相同的另一种样子，那是绝没有幸福可言的，而实际上，许多国王、贤者、功臣、圣者就是这样。由此他们得出结论说，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人类已产生极端的混乱。起初，他们也倾向于和柏拉图一样的想法，认为天体的运行原来是从现在的西方(我们现在认为我们处在东方的地方)运转的，然而后来天体向相反的方面运转了。他们也曾认为，从前，可能第一位神派遣一个低级的神来治理下界的一切事物。但后来他们觉得这种想法是错误的。他们还错误地认为，起初，萨图恩曾很好地治理过世界，但丘比特就治理得不好，后来其他的行星治理世界就更加不好；他们认为世界的时代应该根据行星来划分。这是很荒谬的。他们也相信： 由于每1千年或约1千6百年拱点的移动，就会使宇宙发生显著变化。

我们的时代，显然应该认为是水星的时代，尽管水星将会因碰上大合而粉碎，会因出现反常的情况而使它受到灾难。他们很嫉羡基督教徒居然能把这么严重的混乱归咎于亚当的罪恶。他们认为儿子并不能承袭父亲的罪以及这种罪所得的惩罚；反之，儿子的罪应该及于父亲，尽管父亲并不曾犯罪，然而按照生育的规则他们是应该负责的，因为他们忽略了自己孩子的教育与教养。因此，在太阳城，后一代的抚养和教育是受到极大关怀的，因为如果太阳城未尽到这种双重的责任，那么父亲和儿子的过错就都会使太阳城自食其果的。现代世界各国都受着各种各样灾难的袭击；并且他们既然都昧然于真正的幸福，既然想象着仅仅是偶然在统治着一切，所以他们就把事实上的混乱称之为和平，称之为幸福。然而凡是研究过宇宙全部的结构、解剖过动物植物甚至于解剖过人类的人(因为被处决的犯人的尸体是供解剖用的)，都不能不承认上帝的极高的智慧和他的旨意。因而人类应该献身给宗教，并崇奉上帝。但是若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好好研究并体会上帝的心，遵守上帝的圣训，并牢牢记住这样的训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之所欲而人之所愿则施之于人。”如果我们要求我们的孩子和人们尊敬我们，并报答我们对他们所做的那点微乎其微的善行，那么上帝就会成全我们，赐给我们所享有的一切，使我们能够永存，我们对上帝更应该感恩图报。荣耀应该永远归于上帝。

(陈大维、黎思复、黎廷弼　译)

【赏析】

康帕内拉是继托马斯·莫尔之后早期空想社会主义的最主要代表，他的思想和著作，承前启后，深刻地影响着以后的社会主义思想家和革命家。他生活在16—17世纪基督教盛行的时代，也是资本主义萌芽发迹的时代。他的一生处在与教会、西班牙入侵者以及统治者的不断斗争中，他生命的黄金岁月都是在牢狱中度过的。然而，他的业绩恰如他的名字——康帕内拉，意即小钟，激荡人心的金钟。而他主要的思想结晶《太阳城》，正好反映了他的历史贡献： 为人类展示了光明、温暖的未来。

长期的牢狱生活，使康帕内拉强烈地渴望光明与自由。而太阳作为自然界一切生命的永恒源泉，当之无愧地成为人类崇高理想的象征，也成为康帕内拉心目中的“太阳城”的意象之源。在书中，“太阳”作为城的最高领导人，博学多才，能够“英明地管理国家”，“他是世俗和宗教界一切人的首脑；一切问题和争端要由他作出最后的决定”。

为了迷惑敌人，康帕内拉采取了游记的形式，假托一位热那亚的航海家向招待所的管理员讲述他航海时偶然来到“太阳城”所经历的奇遇。

作家笔下的太阳城是一座光明之城。那里有完备的政治制度： 最高首脑“太阳”的下面，有“威力”、“智慧”和“爱”3位领导人，分管着军事、科学和艺术，以及衣、食、性和教育等相关事宜。太阳城中所有人都能平等地享有知识、荣誉和幸福，他们摆脱了自私自利；太阳城的教育方法科学有效，那里的孩子能够在德、智、体诸方面全面发展；那里的管理者们是德才兼备的佼佼者，足以胜任他们的职责。

太阳城的民主制度也颇具规模。那里每月举行一次20岁以上公民全体参加的“大会议”，每8天举行一次全体负责人员大会；每天举行一次最高领导人会议，处理日常事务。人人都有参与国事和选举负责人的权利，妇女也不例外。

正是井然有序的管理，使得太阳城中的司法制度相应地变得简单，他们只有很少的几条法律和关于各种道德的定义。最有意思的是，他们对于亚当的罪恶问题有着迥然不同的见解。他们承认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人类已经陷于极端的混乱状态。但是，他们不同意基督教关于原罪的观念。“他们认为儿子并不能承袭父亲的罪以及这种罪所得的惩罚；反之，儿子的罪应该及于父亲，尽管父亲并不曾犯罪，然而按照生育的规则他们是应该负责的，因为他们忽略了自己孩子的教育与教养。”父应当对子的罪负责。因此，在太阳城对后代的抚养和教育是极其重视的，并且他们追求真正的幸福，谨守上帝的训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之所欲而人之所愿则施之于人。”

这样一幅新世界的美丽图景，对于身陷现实世界的人们具有无比强大的感召力。也许读过《太阳城》的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像那位航海家一样，扬帆远航，去寻找传说中的那个岛屿。

康帕内拉的《太阳城》继承了柏拉图的《理想国》、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的政治理想，并加以发展和提高。康帕内拉认为，在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中，“一切公职、艺术工作、劳动和工作，都由全体公民共同负担”。这较之莫尔保留奴隶、役使奴隶的思想无疑更为进步。康帕内拉以石破天惊的语言写道：“一个人用两只脚走路，用屁股出恭，用眼睛看东西和用舌头说话，都同样受人尊敬；眼睛用来分泌眼泪，舌头用来分泌唾液，也和屁股用来出恭起一样的作用。”作者尖锐地指出，“使用仆人的结果会造成使人腐化的习惯”，“贫穷和财富是一切恶习的根源”。太阳城里的公民既是富人，同时又是穷人，他们处于一种“使用一切财富，但又不为自己的财富所奴役”的自由状态。

无论人类的历史多么漫长曲折，我们都会在心中珍藏着一个关于“太阳城”的温暖梦想，并记住一个悦耳的名字——康帕内拉。

(祝升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