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问

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①上下未形，何由考之？^②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③冯翼惟象，何以识之？^④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⑤阴阳三合，何本何化？^⑥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⑦惟兹何功，孰初作之？^⑧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⑨八柱何当？东南何亏？^⑩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¹¹⁾隅隈多有，谁知其数？⁽¹²⁾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¹³⁾日月安属，列星安陈？⁽¹⁴⁾
出自汤谷，次于蒙汜 ;⁽¹⁵⁾自明及晦，所行几里？⁽¹⁶⁾
夜光何德？死则又育？⁽¹⁷⁾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¹⁸⁾
女岐无合，夫焉取九子？⁽¹⁹⁾伯强何处？惠气安在？⁽²⁰⁾
何阖而晦？何开而明？⁽²¹⁾角宿未旦，曜灵安藏？(²²⁾
不任汩鸿，师何以尚之？^(23)佥曰何忧，何不课而行之？⁽²⁴⁾
鸱龟曳衔，鲧何听焉？⁽²⁵⁾顺欲成功，帝何刑焉？⁽²⁶⁾
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²⁷⁾伯禹愎鲧，夫何以变化？⁽²⁸⁾
纂就前绪，遂成考功。⁽²⁹⁾何续初继业，而厥谋不同？⁽³⁰⁾
洪泉极深，何以窴之？⁽³¹)地方九则，何以坟之？⁽³²⁾
(□□□□,□□□□?)应龙何画？海河何历？⁽³³⁾
鲧何所营？禹何所成？⁽³⁴⁾康回冯怒，地何故以东南倾？⁽³⁵⁾
九州安错？川谷何洿？⁽³⁶⁾东流不溢，孰知其故？⁽³⁷⁾
东西南北，其脩孰多？⁽³⁸⁾南北顺椭，其衍几何？⁽³⁹⁾
昆仑县圃，其凥安在？⁽⁴⁰⁾增城九重，其高几里？⁽⁴¹⁾
四方之门，其谁从焉？⁽⁴²⁾西北辟启，何气通焉？⁽⁴³⁾
日安不到？烛龙何照？⁽⁴⁴⁾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⁴⁵⁾
何所冬暖？何所夏寒？焉有石林？何兽能言？⁽⁴⁶⁾
焉有虬龙？负熊以游？⁽⁴⁷⁾雄虺九首，倏忽焉在？⁽⁴⁸⁾
何所不死？长人何守？⁽⁴⁹⁾靡萍九衢，枲华安居？⁽⁵⁰⁾
一蛇吞象，厥大何如？⁽⁵¹⁾黑水玄趾，三危安在？
延年不死？寿何所止？⁽⁵²⁾鲮鱼何所？鬿堆焉处？⁽⁵³⁾
羿焉日？乌焉解羽？⁽⁵⁴⁾

【注释】 ①遂古：远古。遂，通“邃”,远。传道：传说。②上下：指天地。考：考究。③冥：暗，指黑夜。昭：明，指白昼。瞢暗：都是昏暗的意思，瞢暗连文，是极言其暗。极：穷究。④冯(ping凭)翼：大气运动的状态。古代传说，未有天地之时，宇宙间只有大气在运动。例如《淮南子·天文篇》:“天地未形，冯冯翼翼。”《广雅·释训》:“冯冯冀冀，元气也。”惟：语助词。象：只可想象得之，而没有实际形状可见。古代“形”、“象”有别，形实象虚。《韩非子·解老篇》:“人希见生象也，而案其图以想其生，故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也。”《韩诗外传》卷八“未见凤凰，惟思凤象”,《老子》“无形之象”、“大象无形”,《淮南子·精神训》“惟象无形”,都有这个意思。“想象”、“意象”诸词即由此义派生。识：认识。⑤明：白天。暗：黑夜。惟：发语词。时：古同“是”,即今“这”。⑥三：同“参”,掺合。我国古代的朴素辩证思想，认为宇宙万物的生长，都是由于阴气与阳气这两个对立物掺合统一的结果。又说阴阳掺合是由阳者吐气，阴者含气；吐气称“施”,含气称“化”;施出者为本，化即化育、化生。⑦圜：同“圆”,指天。则：语助词。营：通“萦”,环绕。度：计量。⑧惟：发语词。兹：此。何：赞叹词。孰：谁。⑨斡：指构成北斗斗柄的三颗星。《说文》:“斡，蠡柄也。”段注：“引申之，凡执柄枢转运皆谓之斡。”引《天问》:“斡维焉系”为例。维：是斗柄后面的三颗星。《汉书·天文志》:“斗杓后有三星，名曰维星。”维的本义是绳，古人认为三颗维星构成一根系斗柄于天级的绳子。天极：星名，构成天顶，故名。极，屋梁，引申为顶义。《史记·天官书》:“中官天极星。”《论衡·说日篇》引邹衍说：“天极为天中”。加，读作“架”。⑩八柱：古说有八山擎天。当：承。亏：缺损。(11)九天：这里指天的中央和八方。《吕氏春秋·有始篇》和《淮南子·天文训》都说：天有九野，中央曰钧天，东方曰苍天，东北曰变天，北方曰玄天，西北曰幽天，西方曰颢天，西南曰朱天，南方曰炎天，东南曰阳天。别有数家命名稍有异。际：间，指九野之间。放：《广雅·释诂四》:“依也。”属(zhu主):连接。(12)隅：角落。隈(wei偎):弯曲处。《淮南子·天文训》:“天有九野，九千九百九十九隅。”数：数目。(13)沓：王逸注：“合也，言天与地合会。”十二：王注：“十二辰。”岁星(木星)运行，大约十二年一周天，古代天文家定一年为一辰，分别用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代表之，称十二辰。后来十二辰变成黄道带(即日月五星运行的路线)的十二等分，叫做十二次，每次有若干星官作为标志。(14)属：附着。陈：陈列。(15)“出自”两句：汤(yang阳)谷，一作“旸谷”,“汤”“旸”古通。次：停宿。蒙：神话中的水名。汜(si似):水边。《淮南子·天文训》:“日出于旸谷”,“沦于蒙谷”。(16)明：天明。晦：天黑。(17)“夜光”二句：夜光，月的别名。德，通得。则，而。育，生。“死”“育”指月的亏、盈。《孙子·虚实篇》:“月有生死。”《释名·释天》:“朔，苏也，月死复苏生也。” (18)厥：其，指“夜光”。维：语词。顾菟：蟾蜍之异名。(19)“女岐”二句：女岐，王注：“神女，无夫而生九子也。”故亦名九子母。合，婚合。夫，发语词。取，得。《汉书·成帝纪》“甲观画堂”注引应劭曰：“画堂画九子母，或云即女岐也。”据此可知，西汉时尚有女岐生九子的壁画。(20)伯强：亦名禺强，北方的一位风神。《淮南子·地形训》:“隅强，不周风之所生也。”《山海经》的《海外北经》和《大荒北经》都说禺强“人面鸟身”,甲骨文中风字用“凤”字代，“鸟身”符合风神的特点。惠气：寒风，即伯强所生之风。惠有寒义，《庄子·逍遥游》司马注：“惠蛄，寒蝉也。”《释名·释采帛》:“齐人谓凉为惠。”气，风。“女岐”与“禺强”又都是星名。《史记·天官书》:“尾有九子。”女岐是尾星名，尾星又称九子星，有九颗。附近有箕星四颗，管风。《汉书·天文志》:“箕星为风”。伯强似当指箕星。(21)阖(he 合):关。开：开启。明：亮。(22)角宿(xiu 秀):星名，有两颗，传说这两颗星之间就是天门。旦：明，指天亮。曜：对太阳的尊称。(23)任：胜任。汩(gu 古):治水。鸿：借作“洪”,大水。师：众人。尚：举，推荐。(24)佥(qian 签):皆。课：试。行：用。《周礼·夏官》司“掌行火之政令”,注：“行犹用也。”(25)鸱龟：《山海经·中山经》:“旋龟，其状鸟首而鳖尾。”曳(yi 意):洪补：“牵也，引也。”衔：相衔接。鲧(gun滚):传说中尧臣。(26)顺欲：顺着人们的期望。帝：天帝。刑：极刑。《墨子》、《山海经》都说天帝处死鲧。(27)永遏：长久弃绝。遏，绝。羽山：神山名，传说在东边海滨，鲧死于此。施：通“弛”。《说文》:“弛，弓解也。”这里是毁坏的意思。“不弛”,指鲧尸不烂。(28)愎：当从一本作“腹”。《广雅·释诂一》:“腹，生也。”言禹直接从鲧尸的腹部生出来。《山海经·海内经》:“帝令祝融杀鲧于羽山之郊，鲧復(腹)生禹。”《初学纪》:“鲧殛死，三岁不腐，副(剖)之以吴刀，是用(以)出禹。”(29)纂就：继续。前绪：前业。考：父死称“考”。功：事。(30)续初：初，开端。治水是鲧开端，禹去继承。谋：指治水的方法。传说鲧是用筑堤防洪，禹是用疏通河道的办法导水。(31)洪泉：洪水渊泉。传说当时有九个二百多丈深、周围二十多万里的洪水渊薮。(《淮南子·坠形训》)窴 :“填”,填塞。(32)方：义同“旁”,广大。则：当从一本作“州”。坟：堤。此作动词用，筑堤。传说鲧盗息壤以筑堤。“息”是生长的意思，息壤是一种会自行增殖的神泥。(33)这两句原作“河海应龙，何尽何历？”今据洪补所引另本，及朱熹集注本改。“历”字失韵，疑这两句前或后脱二句，故译文改为四句。应龙，有翼的龙。传说禹治水时，有应龙以尾巴画地，成为江河，导水入海。历：经过，指水通过。(34)营：经营。成：成就。(35)康回：王注：“共工名也。”冯：通“凭”,满、盛。传说共工与颛顼争帝，败后盛怒，用头撞坏西北天柱周山，周山因而改称不周山，大地也因而向东南倾斜。(36)错：同“措”,安排。洿(wu 乌):凹坑，此作动词用，使之成为凹坑。(37)“东流”二句：古代传说东海之外有无底大壑。溢：满。(38)“东西”二句：我国古代有各种关于大地方度的臆说，具体数字各不相同，有的认为南北比东西略短，有的认为南北与东西同，有的认为南北长于东西。观《天问》文意，屈原属后一种看法。修，长度。(39)衍：余。(40)县(xuan玄)圃：神话里的地名。凥：“尻”的误字，臀部，这里是基础的意思。(41)“增城”二句：《淮南子·地形训》说昆仑山上有“增城九重，其高万一千里，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42)四方之门：这句上承昆仑，似指昆仑山之门。(43)“西北”二句：传说昆仑西北有“不周之山”,昆仑的“北门开以纳不周之风”(《淮南子·地形训》)。辟：开。气：风。(44)烛龙：古代神话中一种能以目照明的神物。《山海经》的《海外北经》和《大荒北经》皆云烛龙“视为昼，瞑为夜”。(45)羲和：神话中太阳的车夫。扬：扬鞭。若华：若木的花。若木是神树，在昆仑西极，花发红光，照耀大地。(46)石林：古代传说有玉树石树之类。(47)虬(qiu求)龙：无角的龙。(48)虺(hui毁):传说中的毒蛇。倏(shu书):义同“忽”,极快貌。(49)不死：《山海经·海外南经》:“不死民在其(交胫国)东，其为人黑色，寿不死。”《吕氏春秋·求人篇》说禹“南至……不死之乡”。长人：指防风氏。据《国语·鲁语》下记载，传说防风氏长三丈，守封、嵎二山。禹会群神于会稽山，防风氏后到，被禹杀戮，其骨节装满一车。(50)“靡萍”二句：靡萍，一种神异的萍草。靡，古通“麻”。衢，犹“岐”。《荀子·劝学篇》:“行衢道者不至。”《大戴礼记》作“岐途”。这里的九衢，指一枝多杈，或一叶多瓣。枲(xi喜):麻的一种。华，古“花”字。萍的花与枲花相似，故称“枲华”,这种萍也就称“靡萍”。(51)蛇吞象：《山海经·海内南经》:“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厥：其。(52)“黑水”四句：黑水，水名。玄趾，染黑脚趾。《山海经·海内经》:“流沙之东，黑水之间，有山名不死之山。”三危，地名。《淮南子·时则训》:“三危之国，石室金城，饮气之民，不死之野。” (53)鲮(ling灵)鱼：一种怪鱼，古书记载颇多，说法不一。《山海经·海内北经》:“陵鱼人面手足，鱼身，在海中。”鬿(qi其):义同“魁”,大。堆，“雀”的误字。《山海经·东山经》:“北号之山，临于北海……有鸟焉，其状如鸡而白首，鼠足而虎爪，其名曰鬿雀，亦食人。”(54)羿(yi艺):神话中的英雄，善射。彃(bi):射。乌：金乌，传说是太阳里的三脚神鸟。解羽：羽毛脱落，指死。传说尧时，十日并出，草木焦枯。羿奉尧命，射落九日，日中金乌羽毛飘零，都被射死。

【译文】 关于远古天地初生的事情，是谁对后人说清？那时天地尚未成形，依据什么考证分明？昼夜不分一片浑沌，谁人又能知其究竟？运动的元气无影无形，根据什么才能认清？白天与黑夜终于分明，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阴阳掺合而生万物，哪是本原哪是化生？天盖浑圆共九层，是谁对它度量经营？这工程何等巨大，又是谁将它完成？斗柄和绳索如何维系？天顶的大梁如何架起？擎天八柱又如何支撑？东南地势为何偏低？天体的九野之间，怎么样彼此连属？那角落曲折多难数，有谁知道它的数目？天和地怎样会合？黄道十二辰怎样等分？太阳和月亮怎样附着在黄道上？众星又是怎样铺陈？太阳每天从汤谷出发，又到蒙水河边停宿；从天明直到天黑，它究竟走了多少路途？月亮得到什么神奇本领，每月死后又能复生？到底对它有何益处，有只蟾蜍养在腹中？女岐还没有配偶，九个孩子怎样生出；风神伯强身居何地？寒风又来自何处？哪里的门关了天就黑？哪里的门开了天就明？天门尚未开启的时候，太阳在何处藏形？鲧不能胜任治水大业，民众为何对他拥戴推崇？大家都说何必为此担忧，为何不对他先试后用？那鸱龟拖着尾巴相衔，鲧为什么听信它们的办法？鲧顺从众望欲治平洪水，上帝为什么还要诛罚他？尸体长期抛弃在羽山，为何三年还不腐烂？腹中还孕出个伯禹，为何发生这样的异变？伯禹继承前人绪业，成就了亡父未竟的事功。为何同做一种事情，父子所用方法不同？洪水的渊源极深极深，怎样才能把它填平？广袤的大地分为九州，鲧能有多少息壤筑堤防洪？(禹用有翼的应龙，怎样把江海沟通？)应龙何以用尾画地？江河怎样顺势向大海流动？鲧曾经营何事？禹又成就何功？共工败后盛怒，大地怎就向东南下陷斜倾？九州究竟安放何处？是谁犁开深邃的川谷？百川东流海不满，有谁知道它的原故？大地东西与南北，哪个长来哪个短？若是南北成椭圆，它比东西长多远？巍巍昆仑有县圃，它的根基在何地？还有增城共九重，到底高达多少里？昆仑出门四方设，让谁出入于其中？西北大门常敞开，从此吹过什么风？何处是太阳照不到的地方？烛龙怎样去睁目照亮？羲和还没有扬鞭启程，为何若木的花便能放光？什么地方冬季温暖？什么地方夏季寒凉？什么地方石树成林？什么野兽能把话讲？哪里有无角虬龙，背负着黄熊游泳？九头雄蛇迅疾来往？它到底在何处隐藏？哪里有不死之人？长人守卫着什么地方？萍草九杈开枲花，它究竟在何处生长？巴蛇竟能吞噬大象，它的身子该有多大多长？黑水能染黑脚趾。三危到底在何地？哪里的人长生不死，寿命到底有无终期？人面鲮鱼在何处？如鸡大雀在哪里？后羿怎样射九日？金乌羽毛落何地？

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方。^①焉得彼涂山女，而通之于台桑？^②
闵妃匹合，厥身是继。^③胡维嗜不同味，而快朝饱？^④
启代益作后，卒然离𧕏。^⑤何启惟忧，而能拘是达？^⑥
皆归射，而无害厥躬。^⑦何后益作革，而禹播降？^⑧
启棘宾商，九辩九歌；^⑨何勤子屠母，而死分竟地？^⑩
帝降夷羿，革孽夏民；⁽¹¹⁾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¹²⁾
冯珧利决，封豨是射；⁽¹³⁾何献蒸肉之膏，而后帝不若？⁽¹⁴⁾
浞娶纯狐，眩妻爰谋；⁽¹⁵⁾何羿之射革，而交吞揆之？⁽¹⁶⁾
阻穷西征，岩何越焉？⁽¹⁷⁾化为黄熊，巫何活焉？⁽¹⁸⁾
咸播秬黍，莆雚是营；⁽¹⁹⁾何由并投，而鲧疾修盈？⁽²⁰⁾
白蜺婴茀，胡为此堂？⁽²¹⁾安得夫良药，不能固臧？⁽²²⁾
天式从横，阳离爰死；⁽²³⁾大鸟何鸣，夫焉丧厥体？⁽²⁴⁾
蓱号起雨，何以兴之？⁽²⁵⁾撰体胁鹿，何以膺之？⁽²⁶⁾
鳌戴山抃，何以安之？⁽²⁷⁾释舟陵行，何以迁之？⁽²⁸⁾
惟浇在户，何求于嫂？⁽²⁹⁾何少康逐犬，而颠陨厥首？⁽³⁰⁾
女岐缝裳，而馆同爰止；⁽³¹⁾何颠易其首，而亲以逢殆？⁽³²⁾
汤谋易旅，何以厚之？⁽³³⁾覆舟斟寻，何道取之？⁽³⁴⁾
桀伐蒙山，何所得焉？⁽³⁵⁾妹嬉何肆？汤何殛焉？⁽³⁶⁾
舜闵在家，父何以鳏？⁽³⁷⁾尧不姚告，二女何亲？⁽³⁸⁾
厥萌在初，何所亿焉？⁽³⁹⁾璜台十成，谁所极焉？⁽⁴⁰⁾
登立为帝，孰道尚之？⁽⁴¹⁾女娲有体，孰制匠之？⁽⁴²⁾
舜服厥弟，终然为害。⁽⁴³⁾何肆犬豕，而厥身不危败？⁽⁴⁴⁾
吴获迄古，南岳是止。⁽⁴⁵⁾孰期去斯，得两男子。⁽⁴⁶⁾
缘鹄饰玉，后帝是飨。⁽⁴⁷⁾何承谋夏桀，终以灭丧？⁽⁴⁸⁾
帝乃降观，下逢伊挚；⁽⁴⁹⁾何条放致罚，而黎服大说？⁽⁵⁰⁾
简狄在台，喾何宜？⁽⁵¹⁾玄鸟致贻，女何喜？⁽⁵²⁾
该秉季德，厥父是臧；⁽⁵³⁾胡终弊于有扈，牧夫牛羊？⁽⁵⁴⁾
干协时舞，何以怀之？⁽⁵⁵⁾平胁曼肤，何以肥之？⁽⁵⁶⁾
有扈牧竖，云何而逢？⁽⁵⁷⁾击床先出，其命何从？⁽⁵⁸⁾
恒秉季德，焉得夫朴牛？⁽⁵⁹⁾何往营班禄，不但还来？⁽⁶⁰⁾
昏微遵迹，有狄不宁；⁽⁶¹⁾何繁鸟萃棘，负子肆情？⁽⁶²⁾
眩弟并淫，危害厥兄；⁽⁶³⁾何变化以作诈，后嗣而逢长？⁽⁶⁴⁾
成汤东巡，有莘爰极；⁽⁶⁵⁾何乞彼小臣，而吉妃是得？⁽⁶⁶⁾
水滨之木，得彼小子；⁽⁶⁷⁾夫何恶之，媵有莘之妇？⁽⁶⁸⁾
汤出重泉，夫何罪尤？⁽⁶⁹⁾不胜心伐帝，夫谁使挑之？⁽⁷⁰⁾

【注释】 ①之力：之作“致”解，致力，用力，与“献功”对文。功：指治水。降：从天降临。省(xing 醒):察看。②“焉得”二句：传说禹在治水途中，娶涂山氏女为妻，从辛日到甲日，只住了四天，生了启，又去治水(见《尚书·皋陶谟》)。涂山：传说中的南方古国名，在安徽当涂。台桑：桑间野地。桑间野地是古代男女私会的地点，如《诗经》的《鄘风·桑中》、《小雅·隰桑》等篇所写。《吕氏春秋·当务篇》说“禹有淫湎之意”。③闵：爱怜。妃：配偶。继：继嗣。④维：语助词。嗜不同味：指志趣不同。快：满足于。“趄饱”当作“朝食”。“饱”与“继”韵不协，疑是“食”的误字。“朝食”是古代男女情事的隐语，如《诗经·陈风·株林》:“朝食于株。” ⑤“启代”句：传说益是禹的助手，禹死后，启与益争夺王位，最后启胜。后，国王。卒(cu 促)然：突然。卒：同“猝”,出其不意。离：借作“罹”,遭遇。(nie 臬):忧患。⑥惟忧。指启当初被益所囚。拘是达：是“达是拘”的倒句，为取韵而采用这种句式。是说启逃脱益的拘禁。达，读作“𠉂”,《方言》:“𠉂，逃也。”是，其。拘，囚。⑦“皆归”二句：是说启与益作战，益的兵徒都纷纷向启缴械。归(kui 愧):通“馈”,送来。射：此指弓箭。,同“鞠”,是练武用的毬。躬：身。⑧作：“祚”的借字，王位。革：推翻。播降：播下种子，比喻子嗣繁昌。传说夏代从禹至桀，共十四世，十七王，四百多年。⑨棘：“通亟”,屡次。宾：宾礼，古代的一种礼制，是诸侯朝见天子。此作动词用，朝见。一说读作《山海经》“上三嫔于天”的“嫔”。译文兼采二说。商，当为“帝”之误(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九辩九歌：神话中的两部天乐。《山海经·大荒西经》:“开(启)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九歌》以下。”⑩“何勤”二句：古神话，禹妻涂山氏往工地给禹送饭，看见禹正变作一只熊在开山，她羞愧地走了，化作一块石头，禹说：“归我子！”石头破裂而生启。(见洪兴祖《补注》引《淮南子》)勤，读如《左传·僖公三年》“齐方勤我”的“勤”,厚待，这里是偏爱的意思。屠母：指破石的传说。“勤子”与“屠母”互为对比，有厚此薄彼的意思。死：通“尸”,指涂山氏所化的石头。竟地：满地。(11)帝：王注：“天帝也。”《山海经·海内经》:“帝俊赐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国，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艰。”《天问》原文未提及帝俊，故译文称上帝。夷羿：古代传说中似有两个羿。上文“羿焉彃日”的羿，据《淮南子》说是尧时人；这里的“夷羿”是夏代太康时有穷国的君主。有穷氏是东夷族，故称“夷羿”。革孽夏民：“革夏民孽”的倒文。史传启之子太康耽于游猎，羿利用夏民的不满情绪夺了夏都。《左传·襄公四年》:“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迁于穷石，因夏民以代夏政。”革，革除。孽，灾祸。(12)“胡射”二句：据说宓妃是河伯之妻，后羿射瞎河伯左眼，夺宓妃为妻。妻，娶。彼，指河伯。雒嫔：指洛水女神宓妃。(13)冯：同“凭”。满，此指把弓引满。珧(yao姚):蚌壳，此指蚌壳装饰的弓。利决：灵活顺利地使用扳指。决，射箭时钩弦的用具，套在右手指上，今称扳指。封：大。豨(xi希):野猪。(14)献：进。蒸：祭。膏：肥美的肉。不若：不顺从，即不顺从羿的心愿。指羿不得善终。若，顺。(15)浞(zhuo浊):即寒浞，后羿的国相。纯狐：纯狐氏之女。后羿之妻。后羿重蹈太康的覆辙，也耽于游猎，不理国政，寒浞得以擅权，并与其妻私通。眩妻：犹淫妻，指“纯狐”。眩，惑乱，此作淫乱解。爰：乃，于是。谋：指纯狐与寒浞图谋杀羿。(16)射革：传说后羿能穿七层皮革。交吞：联合吞食。传说后羿打猎回来，被家众烹食。《左传·襄公四年》:“浞行媚于内，而施贿于外……羿犹不悛，将归自田，家众杀而亨(烹)之。”揆(kui葵):揣度，此作暗算解。(17)“阻穷”二句：阻穷，犹阻止禁绝，即把鲧永遏在东，不得西征而越羽山之岩。(18)黄熊：王逸根据《左传·昭公七年》注云：“鲧死后化为黄熊，入于羽渊。”洪兴祖根据《国语·晋语》校作“黄能”。能是三足的鳖，神异之物。(19)“咸播”二句：写鲧虽未根治洪水，却也有一定成绩，原来的一些草泽地区，清除了水草，种上了小米。咸，都。秬，(ju拒)黍：黑色黍子，是古代良种。莆雚(pu guan菩灌)是营，清除水草。莆，疑是“蒲”字，水生的草。雚：芦苇类植物。营，读作“耘”,除草。(20)并：读作“屏”。投：弃。疾：恶，指恶名。在儒家经典里，鲧与共工、驩兜、三苗共称为“四凶”、“恶人”。修盈：长久不衰。修，长久。盈，满。(21)白蜺：指嫦娥身着霓裳羽衣。蜺，同“霓”。婴：颈饰。茀(fu 福):妇女首饰。堂：盛装，衣着华丽。(22)“安得”二句：良药，传说羿从西王母那里弄到不死之药，嫦娥偷吃后奔月(见《淮南子·览冥训》)。不能固臧，是说嫦娥变成月影蟾蜍，仍显露于人间。臧，通“藏”。(23)天式：自然的法则。式，法式，法则。从横：喻矛盾交错。从，同“纵”。爰：乃。(24)大鸟：太阳里的金乌。鸣，“”字之借，鸟肥大之貌。体：身躯。(25)蓱：即蓱翳，或作屏翳，神话里的雨师。号：呼号。兴：起。(26)撰：洪补：“具也。”胁：《说文》:“两膀也。”借指身体。鹿：指风神飞廉。传说飞廉鹿身鸟头。膺：通“应”。(27)“鳌戴”二句：传说渤海之东，有十五只巨鳌，用头顶着五座神山。(《列子·汤问》)鳌，神话中的大海龟。抃(bian 卞),拍手，此指抃舞，即鼓掌欢舞。(28)“释舟”二句：传说龙伯国有一巨人，一次钓去六只巨鳌，它们所负载的岱舆、员峤两山，因而漂到北极，沉入大海。(《列子·汤问》)释，放弃。陵行，在陆地上行走。陵，陆地，楚方言。迁之，指神山迁移。(29)惟：发语词。浇(ao敖):通“奡”,寒浞之子，又称“过浇”,富有武力，曾杀死夏国君相(太康之侄，仲康之子),后又被相之子少康所杀。户：门。嫂：浇之嫂，据说是寡妇。(30)少康：夏代的中兴之主，杀浇复国。颠陨：坠落。(31)女岐：人名，浇之嫂。馆同：即同馆。馆，馆舍。爰：乃。止：宿。(32)颠易厥首：少康派人夜袭，错杀了女岐的头。易，以此代彼，指杀错。亲：亲近。殆：危险。(33)“汤谋”二句：传说浇最早作甲。汤，“浇”的误字。谋，筹划、研究。易，治。旅，甲的别名。厚，指浇制的战甲坚厚。(34)“覆舟”二句：《今本竹书纪年》帝相二十七年：“浇伐斟鄩，大战于潍，覆其舟，灭之。”斟寻，古国名。(35)“桀伐”二句：据《竹书纪年》,桀伐蒙山，得琬、琰二女，而弃元妃妹嬉。妹嬉与伊尹交，因而亡夏。桀，夏朝末代国君。(36)肆：恣肆。殛：诛灭。指灭夏国。(37)“舜闵”二句：舜幼年丧母，父亲是个糊涂的盲人，偏爱继妻的儿子象。舜三十岁，还不曾娶妻，而受到全家人多方虐待。后来，尧访知舜是贤人，提拔他作继承人，并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娥皇和女英都嫁给他。闵，忧闷。鳏(guan 官):无妻的男子。(38)尧不姚告：尧不把配亲的事告诉姚家长辈。《孟子·万章上》也有这样的记载。姚，舜禹姚姓，此指舜父瞽叟。(39)“厥萌”二句：纣王制作象牙筷子时，太师箕子叹道：有了象牙筷子，势必要配上玉的杯子；有了玉的杯子，势必要配上山珍海味。发展下去，终将劳民伤财，滥建宫室。萌，贪欲初萌。亿，通“臆”,预料。(40)璜(huang黄):美玉。十成：指十层。极：至，这里是最后完成的意思。(41)立：古通“位”。帝：天帝。道：通“导”,开始。尚：推崇。(42)女娲(wa洼):我国神话里一位造人、补天的女神。在先秦古籍中，其名仅见于《天问》,汉以后记载渐多。女娲又是女性的天帝，《山海经·大荒西经》注：“女娲，古神女而帝者。”有体：王注：“传言女娲人头蛇身，一日七十化。”有，疑为“货”字传写之误，“货”、“化”古字声义皆同。制匠：制作。匠，治。(43)“舜服”二句：舜娶帝尧二女为妻，象很嫉妒，为了夺取嫂嫂，千方百计地陷害兄长。服，顺从。弟，指象。(44)犬豕：泛指兽性。(45)吴：古国名，春秋时据有今江苏、浙江的一部分。获：得。迄古：久远。南岳：指江苏丹阳衡山。止：止境。(46)期：料想。去：一本作“夫”,当据改。夫斯：这样；指上文“迄古”二句。两男子：指太伯、仲雍。他们分别是古公亶父(周文王的祖父)的长子和次子，由于看出父亲要把君位传给幼子季历，就主动避开，逃到江南。吴地人拥太伯为国君，太伯死后，仲雍继位。(《史记·吴太伯世家》) (47)缘(yuan院):衣服的边饰，引申为装饰。后帝：天帝。飨：祭献。(48)承：传，贻。谋：通“规”,规谋，规划。灭丧：指夏桀灭亡。(49)帝：上帝。降：从天而降。观：了解下情。伊挚：即伊尹，名挚，汤相。(50)条放：从鸣条放逐。条，鸣条，地名，在今河南开封北岸，或说在今山西安邑县北。夏桀败于鸣条，并从这里被流放到南巢(在今安徽巢县附近)。致罚：即《尚书·汤誓》所说的“致天之罚”。黎服：黎民百姓。服，民字之误。说，同“悦”。(51)“简狄”二句：传说简狄为有娀氏之女，嫁给高辛氏帝喾(ku库),生子契，契是商族的始祖。《吕氏春秋·音初篇》:“有娀氏有二佚女，为之九成之台。”宜，同“仪”,《尔雅·释诂》:“仪，匹也。”此作动词用，求偶。(52)“玄鸟”二句：传说“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史记·殷本纪》)。玄鸟，即燕子。致，送去。贻，赠，此作名词用，礼物，即玄鸟的卵。喜，当从一本作“嘉”,吉祥得子之意。“嘉”古音与“宜”叶韵。(53)该：“亥”字之误。亥是殷人祖先，契的八世孙，传说他是用牛驾车的创始人。秉：保持。季：亥之父。厥：其。臧：善。此作榜样解。(54)“胡终”二句：《山海经·大荒东经》:“有易杀王亥，取仆牛。”弊，通“毙”。扈，“易”之误。有易是古代一个部落。(55)“干协”二句：《山海经·大荒东经》郭璞注引《竹书纪年》说：“殷王子亥宾于有易而淫焉。有易之君绵臣杀而放之。”此二句可能是写王亥以干舞诱惑有易女人。干，盾。《方言》:“盾，自关而东……或谓之干。”协，配合。时，此作其解。王亥执盾入舞。这是古代一种流行的武舞，称干舞，是万舞(包括文舞龠舞和武舞干武)的一部分。有时也径以万舞称干舞，如《公羊传》宣公八年：“万者何，干武也。”据《左传·庄公二十八年》记载：楚令尹子元，曾用万舞引诱文夫人。(56)平胁：肌肉丰满，使肋骨不显露。胁，腋下有肋骨的部位。曼肤：肤色润美。曼，美。(57)牧竖：牧童。竖，童仆。(58)击床：指牧竖袭击王亥于床第之间。(59)恒：王恒，王亥之弟。商族有兄终弟及的继承法。亥死于有易，弟恒继立。朴：大。(60)往营班禄：可能说王恒到有易去颁赐爵禄，希望以此换回所失之牛。班禄，颁布爵禄。班，同“颁”。但：疑是“得”字因形残而误。(61)“昏微”二句：《山海经·大荒东经》注引《竹书纪年》:“殷主甲微假师于河伯以伐有易，灭之，遂杀其君绵臣也。”昏微，即上甲微，亥之子。遵迹，遵循祖宗的行迹，指继承王位。有狄，即有易。“狄”“易”古音相近。(62)“何繁”二句：歧解纷纭，疑也记上甲微事。疑上甲微晚年，或有新台之行。“繁鸟萃棘”是古代典故。晋大夫解居父聘吴，过陈之墓门，见妇女背负其子，欲与之淫，肆其情欲。这妇女引《诗经·陈风·墓门》讽刺他说：“墓门有棘，有鸮萃止。”意思是说：你若行丑事，连鸟都会看到，不怕羞吗？此“繁鸟萃棘”即用此典，比喻众目睽睽，丑行难饰。萃，集中。棘，荆棘。负子肆情，《诗经·邶风·新台》记载：卫宣公将为儿子娶媳于齐国，因闻女美而想自娶，遂于边境上建造新台，齐女入卫时，即截为己有。此即“负子”之谓。负，背弃。肆情，放纵情欲。上甲微或许就因有这丑行，而被屈原称为“昏微”。(63)眩：眼花，引申为糊涂、昏乱。弟：王逸说是舜弟“象”。(64)变化：传说象为了陷害舜，变换过三种奸诈的阴谋。逢：大。传说舜做天子后，不究既往，封象于有庳，子孙都做了诸侯。(65)有莘(shen 申):古国名，在今山东曹县西北。极：至。(66)“何乞”二句：据战国时的传说，成汤访知伊尹贤能，三次派人住聘，有莘国君不允。后来，成汤改求娶有莘国君的女儿为妻，有莘氏才把伊尹作为陪嫁送给了汤。乞，求。小臣，官名，此指伊尹。(67)“水滨”二句：传说伊尹的母亲住在伊水边上，怀孕时伊水泛滥，母溺死，化为空心桑树。水退后，人们听到婴儿哭声，就从空桑中抱出伊尹，献给国君。(68)媵(ying映):陪嫁的人，此作动词用。(69)出：疑为“幽”之误。尤：罪。(70)胜心：好胜心。伐：称功，夸耀。帝：上帝。挑：挑动。

【译文】 禹为治水出力献身，降临察看天下地形。怎会找到涂山少女，和她在桑林里私通？应当是夫妻恩爱，为传种接代而生儿育女。为什么志趣不同，只贪求一朝情欲？夏启代益为王，却又突遭战败拘囚之患。为何启在落难之中，能从狱中逃离脱险？敌军纷纷缴械投降，自身没受什么损伤。为何伯益为夏启取代，而禹的子孙得以繁昌？启几次送美女上天朝见，得到了天乐《九辩》《九歌》;上帝为何厚子薄母，竟使她变石头全身破裂？上帝遣命后羿来到尘寰，为的是革除夏民的忧患；为何他射瞎河伯的双眼，把他的妻子霸占？引满雕弓将那扳指扳，巨大的野猪应声而中箭；为何把那肥美的猪肉献祭于天，上帝却并不那么喜欢？寒浞勾引羿妃纯狐，那淫妇定下了杀夫的阴谋；为何羿有射穿七层皮革的本领，却被家众烹食杀戮？鲧死于羽山不准西向回国，他哪能越过崇山峻岭？化为羽渊里三脚的神鳖，巫怎样使他死而复生？鲧为在大地播满黑黍，曾清除水草辛勤经营；为何将鲧投弃边荒，使他常背着一身坏名声？珠光宝气羽霓裳，她何必打扮得这般美盛堂堂？她从何处得到不死仙药，怎么仍然不能把自己隐藏？自然法则矛盾交错，阳气离绝生命就停止；太阳里的金乌多么肥大，为何也会被后羿射死？雨师屏翳呼云起雨，云雨为什么就沛然而兴？那鹿身鸟头的风神飞廉，为什么也吹起大风与云雨相应？灵龟负载仙山鼓掌欢舞，那仙山怎么就安然不动？巨人不坐船在陆地垂钓，怎能使二神山向北漂行？过浇到他嫂嫂的门口，对她嫂嫂有何要求？为何少康纵犬出猎，趁机砍掉过浇的头？女岐为浇缝制衣裳，而且与浇同宿一房；怎么会错杀头颅，为亲热而遭此祸殃？过浇怎样研制战甲，怎么造得如此坚厚？浇使斟寻战船覆灭，又是用的什么计谋？夏桀攻下蒙山，究竟得到了什么？妹嬉怎么样放荡恣肆？成汤怎么样灭掉夏国？虞舜在家愁眉不展，其父为何一直让他独身？尧事先并未告诉舜父，怎么就将二女嫁给虞舜？纣王的贪欲刚露征兆，箕子怎会将那后果预料？玉石楼台共有十层，是谁最后把它建造得如此崇高？女娲氏立为帝王，由谁首推而登上宝座？一日七十变的形体，又是由谁设计制作？虞舜一再顺从他的弟象，其弟还是危害兄长。为什么象恣肆其犬豕之心，到头来自身并未遭殃？吴国得以传世久长，疆域开拓到南岳山旁。这一切事先谁能料想，只因为有两位开国的君王！以雕鹄嵌玉的祭器进献美馔，请上帝欣然品尝。为什么君位传到夏桀，却遭到灭亡的下场？上帝下天来考察民情，巧遇并十分赏识伊尹；为何从鸣条放逐夏桀，老百姓个个大为欢欣？简狄深居于九层高台之上，帝喾怎知道而来求偶？燕子给简狄送了蛋来，简狄怎就得生子之福？王亥继承季的德行功业，以他父亲为完美的榜样；为何终在有易国被害，当他在其地放牧牛羊？王亥在有易执盾跳舞，凭什么使女人崇拜怀思？肌肉丰满肤色润泽，他长得怎么这样健美？有易那个放牧的童仆，丑事怎么会被他看清？就床上杀奸夫抢先跑掉，是谁传达了那道命令？王恒秉承先父的德行操守，可哪能索回失去的大牛？为何到有易去颁赐爵禄，而不得回来享受？上甲微承父业攻打有易，有易人从此不得安宁；可众目睽睽丑行怎能掩饰，他背着儿子与媳妇私通？象昏乱而荒淫，谋害自己的兄长；为何他诡诈多变，后世子孙却绵延兴旺？成汤前往东方巡视，一直到达有莘之地；为什么想要那个小臣，却得到一个美丽的妃子？空心桑树长在伊水之滨，树洞中得到弃婴伊尹；有莘氏为何如此讨厌他，让他充当陪嫁仆臣？成汤在重泉被桀囚禁，他到底有什么罪过？他原是不肯向上帝称功的人，是谁挑起他灭夏的怒火？

会朝争盟，何践吾期？^①苍鸟群飞，孰使萃之？^②
列击纣躬，叔旦不嘉。^③何亲揆发，定周之命以咨嗟？^④
授殷天下，其位安施？^⑤反成乃亡，其罪伊何？^⑥
争遣伐器，何以行之？^⑦并驱击翼，何以将之？^⑧
昭后成游，南土爰底；^⑨厥利惟何，逢彼白雉？^⑩
穆王巧挴，何为周流？⁽¹¹⁾环理天下，夫何索求？⁽¹²⁾
妖夫曳街，何号于市？⁽¹³⁾周幽谁诛，焉得夫褒姒？⁽¹⁴⁾
天命反侧，何罚何佑？⁽¹⁵⁾齐桓九会，卒然身杀。⁽¹⁶⁾
彼王纣之躬，孰使乱惑？⁽¹⁷⁾何恶辅弼，谗谄是服？⁽¹⁸⁾
比干何逆，而抑沉之？⁽¹⁹⁾雷开何顺，而赐封之？⁽²⁰⁾
何圣人之一德，卒其异方？⁽²¹⁾梅伯受醢，箕子佯狂。⁽²²⁾
稷惟元子，帝何竺之？⁽²³⁾投之于冰上，鸟何燠之？⁽²⁴⁾
何冯弓挟矢，殊能将之？⁽²⁵⁾既惊帝切激，何逢长之？⁽²⁶⁾
伯昌号衰，秉鞭作牧；⁽²⁷⁾何令彻彼岐社，命有殷国？⁽²⁸⁾
迁藏就岐，何能依？⁽²⁹⁾殷有惑妇，何所讥？⁽³⁰⁾
受赐兹醢，西伯上告。⁽³¹⁾何亲就上帝罚，殷之命以不救？⁽³²⁾
师望在肆，昌何识？⁽³³⁾鼓刀扬声，后何喜？⁽³⁴⁾
武发杀殷，何所悒？⁽³⁵⁾载尸集战，何所急？⁽³⁶⁾
伯林雉经，惟其何故？何感天抑地，夫谁畏惧？⁽³⁷⁾
皇天集命，惟何戒之？⁽³⁸⁾受礼天下，又使至代之。⁽³⁹⁾
初汤臣挚，后兹承辅；⁽⁴⁰⁾何卒官汤，尊食宗绪？⁽⁴¹⁾
勋阖梦生，少离散亡；⁽⁴²⁾何壮武厉，能流厥严？⁽⁴³⁾
彭铿斟雉，帝何飨？⁽⁴⁴⁾受寿永多，夫何长？⁽⁴⁵⁾
中央共牧，后何怒？⁽⁴⁶⁾蜂蛾微命，力何固？⁽⁴⁷⁾
惊女采薇，鹿何祐？⁽⁴⁸⁾北至回水，萃何喜？⁽⁴⁹⁾
兄有噬犬，弟何欲？易之以百两，卒无禄。⁽⁵⁰⁾
何环闾穿社，以及丘陵？⁽⁵¹⁾是淫是荡，爰出子文。⁽⁵²⁾
吾告堵敖，以不长。⁽⁵³⁾何试上自予，忠名弥彰？⁽⁵⁴⁾
荆勋作师，夫何长？⁽⁵⁵⁾吴光争国，久余是胜。⁽⁵⁶⁾
薄暮雷电，归何忧？⁽⁵⁷⁾厥严不奉，帝何求？⁽⁵⁸⁾
伏匿穴处，爰何云？⁽⁵⁹⁾悟过改更，我又何言？⁽⁶⁰⁾

【注释】 ①会朝：史称甲子之朝。各路诸侯在殷郊牧野(今河南汲县北)盟誓，当天攻下殷都。会，会合。争，宣告。吾期：会晤的日期。吾，疑是“晤”字之残。②苍鸟：鹰。喻各路诸侯。萃：聚集。③列击纣躬：据《周书·克殷篇》和《史记·周本纪》记载：周武王攻下殷都后，先乘车到达纣王自尽的地方，亲自向尸体射了三箭，然后下车用剑击之，最后用大斧砍下纣王的头，挂在大白旗上。列，通“烈”。躬，身体。叔旦：即周公，武王之弟，故称叔旦，因封于周(岐山北),而称周公。嘉：称赞。④“何亲”二句：费解而歧说纷纭。上两句未发问，按《天问》通例，这两句的问义当与上两句有关。亲揆：贴心领会。揆，猜度。发，武王名。咨，叹息，此疑代指怀柔政策。⑤授：给与。位：王位。⑥反：当从一本作“及”。伊：语助词，无义。⑦伐器：于省吾说：“古无‘伐器’之称”,“‘伐’乃‘戎’字的形伪”(《泽螺居楚辞新证》)。《礼记·王制》“戎器不粥于市”,郑注：“戎器，军器也。” ⑧将：统率。⑨“昭后”二句：《史记·周本纪》正义引《帝王世纪》:“昭王德衰，南征，济于汉，船人恶之，以胶船进王，王御船至中流，胶溶船解，王及蔡公俱没于水中而崩。”昭后，西周第四代国王。成，读作“盛”,规模盛大。南土，指楚国。爰，乃。底，至。⑩逢：迎取。雉：野鸡。(11)穆王：西周第五代国王。巧挴：谓善于驾驭。挴，通“枚”,马鞭。周流：周游。《左传·昭公七年》:“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12)还理：即“环履”。理，借作“履”,行。《穆天子传》注引《竹书纪年》穆王十七年：“西征还履天下，亿有九万里。”(13)“妖夫”二句：据《国语·郑语》、《史记·周本纪》记载：周厉王(幽王祖父)时，有一个七岁的小宫女碰到龙的吐沫所化的玄鼋，等她长大就自然怀孕了，在宣王(幽王父)时生一女。因害怕处罚，把她扔掉，被一对叫卖木弓、箭袋的夫妇拾去收养，带到褒国(在今陕西褒城县东南),后来就是传说“千金一笑”、“致亡西周”的褒姒。妖夫，夫是夫妇之省，《天问》多有此例。指收养褒姒的夫妇。曳，牵引，指夫妇相引而行。衒，炫耀，指叫卖时夸说货美。号，指叫卖。(14)“周幽”二句：意同上文“桀伐蒙山，何所得焉”。伐人等于人自伐，诛人等于自诛。幽王若不讨伐褒国，就不会得到褒姒。谁诛，诛谁。诛，讨伐。(15)反侧：反复无常。何罚何佑：当作“何佑何罚”。“罚”“杀”叶韵。佑，通“祐”,神的福祐。(16)齐桓：齐桓公，是“春秋五霸”的第一个霸主。九会：多次会盟诸侯。实际上齐桓公与诸侯会盟不止九次。九表示多，不是实指。“卒然”句：据《管子·小称篇》、《韩非子·十过篇》和《吕氏春秋·知接篇》记载，齐桓公晚年任用竖刁、易牙、堂巫、开方四个恶人，酿成内乱。桓公被禁于一室，病时竟得不到饮食，“乃援素蠛，以裹首而绝”(《管子》)。死后诸子争权，六十七天尚未入殓，以致尸体腐烂，虫都爬出门外。卒：终。身杀：犹言身亡。(17)之躬：这个人。之，这。(18)辅弼：能起辅佐作用的贤臣。弼，义同“辅”。谗：说人坏话。诌：阿谀奉承。服：任用。(19)“比干”二句：据《韩诗外传》,纣制炮烙酷刑，比干谏，纣杀之，剖其心。比干，纣的叔父。(20)“雷开”二句《吕氏春秋》说雷开“进谀言，纣赐金玉而封之”。《说苑·杂言篇》说雷开“顺纣之心欲以合于意”。雷开，也称“来革”,纣王的佞臣。(21)卒：结局。异方：不同的方式。(22)醢(hai海):是“菹(ju居)醢”的省文。菹醢是古代的一种酷刑，把人剁成肉酱。诸侯梅伯因忠谏而受此刑。箕子：纣王的叔父，封于箕，为殷太师，忠谏纣王不被接纳，而披发装疯。佯，假装。(23)稷：后稷，名弃。惟：是。元子：长子。元，首。传说稷是帝喾的长子，是周族的始祖。喾正妃姜嫄因踩着天帝的脚印而怀孕生稷。(《诗经·大雅·生民》)“帝何”句：《诗经·大雅·生民》说稷诞生后“上帝不宁，故要竺之”。帝，上帝，帝喾的神化。竺，借作“毒”。《广雅·释言》:“毒，憎也。”(24)“投之”二句：稷诞生后，家里人先弃之于“隘巷”,再弃之于“平林”,都未弃成，最后弃之于“寒冰”,但又有“鸟覆翼之”(《诗经·大雅·生民》)。因多次被弃，故取名为“弃”。后稷被“竺”、被弃的原因，在于“元子”。氏族社会末期，对偶婚未严，丈夫往往怀疑第一个孩子是妻子在母家怀胎的，故有“杀首子，以荡肠正世”(《汉书·元后传》)的风俗。后稷遭弃正是这种远古风俗的史影。投，弃。燠(yu郁),暖。(25)“何冯”二句：说稷从小就有特殊的将才。传说稷曾作尧的司马。司马是武官。冯，音义同“凭”。满，把弓引满。殊，特异。能，才能。将，《说文》:“帅也。”(26)惊帝：惊动上帝，即《诗经·大雅·生民》所说的“上帝不宁”。切激：激烈，说上帝震惊激烈。逢长：长大成人。逢，大。(27)伯昌：即周文王，姬姓，被殷王朝封为雍州伯，也称西伯。号衰：发号于衰微之世。号，号召。秉鞭作牧：喻执政为国事勤劳。秉，持。(28)“何令”二句：《墨子·非攻下》:“赤乌衔弋降周之岐社，曰：‘天命周文王代殷有国。’”令，使，指天命使然。彻，朱熹《集注》:“通也。”引申为发展、壮大。岐，地名，在今陕西岐山县东北。古公亶父开始迁居于此。社，祭祀土神的庙，建于国都，象征政权。(29)“迁藏”二句：《史记·周本纪》说：西伯“笃仁、敬老、慈少、礼下贤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归之”。依，归。(30)惑妇：指妲已。(31)“受赐”句：据《史记·殷本纪》正义引《帝王世纪》说：文王的长子伯邑考“质于殷，为纣御，纣烹为羹，赐文王”。受，纣王。兹，“子”之借字。西伯：文王。上告：上告上帝。(32)亲就：亲受，主动接受。纣王灭绝人性，等于自讨上帝的惩罚。以：同“用”,因而。(33)“师望”二句：据王逸《章句》说，吕望在店铺里卖肉，文王去请教，他说：“下屠屠牛，上屠屠国。”“文王喜，载与俱归也。”师，太师，军队的统帅。望，吕尚，号太公望，俗称姜太公，做周的太师。肆，店铺。(34)鼓刀：敲刀。鼓，鸣。(35)武发：周武王，名发。悒：忧郁。这里是愤恨的意思。(36)“载尸”句：《淮南子》、《史记》等书，都说武王把文王的灵牌载于兵车，去征伐纣王。先秦古籍唯《天问》有此记载。尸，木主，即灵牌。集战，会战。(37)“伯林”四句：写纣王下场。伯，“柏”字之误。雉经，缢死。惟，语助词。感天，指纣王恨天不拯救自己。感，通“憾”,恨。抑地，击地。抑，义同“按”。(38)集命：集禄命而授之，即授予天下。(39)礼：借作“理”,治理。至：“周”之借字。(40)汤：商汤。挚：伊尹。伊尹初为商汤的媵臣。兹：读作“滋”,益，进而。承：通“丞”,犹辅。(41)“何卒”二句：意谓伊尹死后的地位竟配享成汤，牌位进入商的宗庙，跟成汤一起受到祭祀。卒，死。官，疑“追”字之讹。“尊食宗绪”是享受王宗的庙食。(42)勋：功。此作“阖”的状词，言“阖”功勋显赫。阖：吴王阖庐。梦：吴王寿梦。生：古“姓”字，指长孙。阖庐是寿梦的长孙。少：少年。离：借作“罹”,遭遇。散亡：指阖庐年少时曾离散亡放在外(据王逸《章句》说)。(43)壮：长大。武厉：勇武猛厉。“能流”句：阖庐任用孙武、伍子胥，国力强盛，曾攻破楚国都郢。流，流播。严，原来应当是“庄”字，与“亡”叶韵，汉代人为避明帝之讳而改。“庄”在这里指战功。《逸周书·谥法解》说：“屡称杀伐曰庄”,“兵甲亟作曰庄”,“胜敌志强曰庄”。(44)“彭铿”句：传说彭铿善于烹调。彭铿，即彭祖。斟，用勺子舀水，引申为调和，此指烹调。飨：享食。(45)“受寿”二句：王逸《章句》:“彭祖至八百岁，犹自悔其不寿，恨枕高而唾远也。”寿，《说文》:“久也。”长，应作“怅”,烦恼不快。(46)“中央”二句：据《史记·周本纪》记载，厉王“好专利”,“不布利”,遂引起国人起义。中央，中央之州。共牧，可能中央之州有公共牧场，国人到那里“共牧”。后，指周厉王。(47)“蜂娥”二句：《史记·周本纪》:“民……乃相与畔，袭厉王。厉王出奔于彘。厉王太子静，匿召公之家，国人闻之，乃围之。召公……乃以其子代王太子。”蜂蛾，比喻起义的国人。蛾，古通“蚁”。微命，指国人赤手空拳，以命相拼。力何固，力量为什么那么顽强。(48)“惊女”二句：伯夷、叔齐反对周武王伐纣，殷亡后不食周粟，在首阳山采薇草充饥。传说有一女子见了，说：薇也是周草。伯夷、叔齐就绝食。一只白鹿来喂奶给他们吃，他们想到鹿肉很美，白鹿知道了他们的意思，不再来。因此两人饿死。(见《文选》注、《列士传》)惊女，应作“女警”,“惊”为“警”之误，妇女警醒他们。薇，一种野菜，高二三尺，嫩时可食。爰，当从一本作“佑”,帮助。(49)“北至”句：《庄子·让王篇》说：“二子北至于首阳之山。”《吕氏春秋·诚兼篇》也说：“北行至首阳之下。”北至，伯夷、叔齐隐居前大概住在首阳山以南。回水，河水环绕处，即河曲。首阳山在今山西永济县南，其西、南是黄河，北是汾水，周围河网稠密，故称回水。萃：聚集。指兄弟相聚隐居。(50)“兄有”四句：据王逸《章句》说：春秋时秦景公有恶狗，弟鍼想要，景公不肯。鍼以百两黄金去换，景公怒而夺其爵禄。噬，咬。百两，洪补说，指百辆车。(51)闾：里巷的大门。社：古代二十五家为一社，这里泛指村庄。及：到达。(52)“是淫”二句：子文是春秋前期楚成王的令尹，其母是䢵国之女，少女时代与表兄伯比私通而生子文，产后嫁给伯比。(《左传·宣公四年》)爰，乃。出，生出。(53)“吾告”二句：文王死后，熊枬继位，当了五年楚王，其弟熊恽弑他自立，是为成王。子文后来做了成王熊恽的令尹，可能起过这种作用。吾疑为“啎”字之误。《说文》:“啎，逆也。”即今“忤”字。告，犹今乱讲。堵敖，楚文王的长子熊枬(jian艰),《史记·楚世家》作“杜敖”以，读作“已”。(54)试：读作“弑”。予：王逸、朱熹同引一本作“与”。“予”、“与”古通。自与：给自己，犹取代。(55)荆：楚国。勋：大。作师：兴兵。长：指国运久长。(56)吴光：吴公子光，即吴王阖庐，曾于楚昭王时攻破郢都，打了五次胜仗。久余是胜：屡次战胜我们楚国。(57)薄暮：天快黑。薄，近。(58)奉：奉持，保持。(59)“伏匿”二句：伏匿穴处，隐居山洞。此说自己遭到排斥，退居在野。爰何云，应作“云何爰”。云，语助词。爰，哀叹，楚方言。“爰”与“言”叶韵。(60)“悟过”二句：当是作者对楚王讲的话。

【译文】 甲子的早晨盟师于牧野，诸侯们为何都能践履武王会盟之期？各路诸侯猛如雄鹰群飞，是谁使他们同心协力？武王将纣王袭尸斩首，周公可并不赞成。他怎样领会到武王的本意，用怀柔政策将天下平定？上帝将天下授予殷人，殷人怎样把王位承传？强大的王业毁于一旦，这罪过究竟由谁承担？争先恐后拿起武器，怎样把行军的部队调遣？并驾齐驱夹攻两翼，是哪位将领的英明决断？周昭王带仪从外出巡游，直游到南方楚地；他到底贪求何利？难道只为了那只白羽野鸡？周穆王善于驱策狩猎，他为何四方周游？他的足迹遍及天下，他到底有何索求？妖异夫妇相引而行，叫卖何物而招摇过市？周幽王曾经诛伐何人，为何得到祸水褒姒？上帝反复无常，以何标准罚赏？齐桓公九次会盟诸侯，到头来却遭身死祸殃。纣王这个独夫民贼，是谁使他成为昏庸之君？他为何憎恶辅国贤臣，信任那帮谗谄小人？比干怎样进逆耳忠言，而被惨杀而剖心？雷开怎样阿谀奉承，纣竟厚赐给他爵位薪金？圣人为何美德相仿，但结果却并不相同？梅伯因直谏而被剁成肉酱，箕子因忠谏不成而披发装疯。后稷既是帝喾第一个孩子，为何又对他这样憎恶？把他投弃在寒冰之上，大鸟为何用羽翼暖燠遮护？后稷怎样弯弓射箭，才能杰出能任将帅？他的降生使上帝大受惊扰，又怎样让他长大成材？伯昌于衰世发出号召，为国事亲执鞭辛勤操劳；怎使他在岐地发展壮大，承天命得天下取代殷朝？周之先祖携带财宝率众迁岐，老百姓为何追随影从？殷王朝有那惑人妲己，对纣王谏诤又有何用？纣赐文王喝亲儿肉羹，文王向上帝控告凶手；殷纣王为何要自招天罚，弄得国运无可挽救？吕尚还在店铺卖肉，文王怎么就看出他的贤能？操刀砍肉的声音从店中传出，文王为何听了就高兴？武王讨伐纣王之时，为何那么义愤填膺？载着文王灵牌前去会战，为什么这样急切倥偬？纣王在柏树林上吊自尽，究竟是为了什么因缘？为什么他要恨天击地，谁还为此而畏惧不安？上帝将禄命赐予君主，又怎样示以儆戒之意？纣王既受命治理天下，怎么又让周人取而代之？当初汤选用伊尹作小臣，后来就举拔为辅相，死了怎又配亨成汤，荣受着王宗的祭飨？屡建功勋的阖闾是寿梦长孙，少小时却遭离散流亡；为何壮年勇武猛厉，威名赫赫远播四方？彭铿善烹雉汤，上帝为何受享？这人如此高寿，怎还嫌短感伤？国人到中央州放牧，周厉王为什么忿怒？起义者群起抗争，这力量为什么如此强固？妇女提醒夷齐采的是周薇，为何白鹿又对他们哺乳佑助？往北到回水旁聚首，为何乐于就死而毫无反顾？景泰公有一只猛犬，其弟为何要得此心爱之物？甘愿以百两黄金去换，结果因此而丧失爵禄。怎样绕过闾门穿出庄，一直跑进山林之中？表兄妹这样荒淫放荡，令尹子文私下降生。子文曾经胡言乱语，大谈堵敖天命不长。为什么弑君篡位，反而能够忠名昭彰？楚国动辄兴兵作战，国运又如何能久长？别忘记与阖庐交锋，我们打过好多败仗。黄昏时电闪雷鸣，回家去何必心神不宁？连做人的尊严都不能保持，祈求上帝又有何用？我即使隐居山洞，有什么伤感哀叹？只要你悔改过错，我还有什么可言？

【集评】 汉·王逸：“《天问》者，屈原之所作也。何不言问天？天尊不可问，故曰天问也。屈原放逐，忧心愁悴，彷徨山泽，经历陵陆，嗟号昊旻，仰天叹息；见楚有先王之庙及公卿祠堂，图画天地山川神灵，琦玮僪佹，及古贤圣怪物行事。周流罢倦，休息其下，仰见图画，因书其壁，何而问之，以渫愤懑，舒泄愁思。楚人哀惜屈原，因共论述，故其文义不次序云尔。”(《楚辞章句》卷三)
唐·李贺：“《天问》语甚奇崛，于《楚辞》中可推第一，即开辟来亦可推第一。贺极意好之。时居南园，读数过，忽得‘文章何处哭秋风’之句。”(《明·蒋之翘《七十二家评楚辞》引)
宋·洪兴祖：“《天问》之作，其旨远矣。盖曰遂古以来，天地事物之忧，下可胜穷。欲付之无言乎？而自目所接，有感于吾心者，不可以不发也。欲具道其所以然乎？而天地变化，岂思虑智识之所能穷哉！天固不可问，聊以寄吾之意耳。楚之兴衰，天邪？人邪？吾之用舍，天邪？人邪？国无人，莫我知也，知我者其天乎？此《天问》所为作也。太史公读《天问》悲其志者以此。柳宗元作《天对》,失其旨矣。王逸以为文义不次序，夫天地之间，千变万化，岂可以次序陈哉？”(《楚辞补注》卷三《天问》)
宋·杨万里：“予读柳文，每病于《天对》之难读。杜少陵曰：‘读书难字过。’然则前辈之读书，亦有病于难，而终则易焉。予岂前辈之敢望哉！因取《离骚》、《天问》及二家旧注释文，而钓以予之意以解之，庶以易其难云。”(《诚斋集》卷九十五《天问天对解引》)
明·王世贞：“《天问》虽属《离骚》,自是四诗之韵。但词旨散漫，事迹惝恍，不可存也。”(《艺苑卮言》卷二)
明·陈深：“《天问》发难至千五百言，书契以来，未有此体，原创为之。先儒谓其文义不次，乃原杂书于壁而楚人辑之。今读其文，章句之短长，声势之佶崛，皆有法度，似作也，非辑也。”(明·蒋之翘《七十二家评楚辞》卷三引)
明·孙鑛：“或长言，或错综，或对偶，或一事而累累反复，或联数事而熔成片语。其文或峭险，或澹宕，或佶倔，或流利，诸法备尽，可谓极文之变态。”(明·蒋之翘《七十二家评楚辞》卷三引)
明·冯觐：“屈大夫作忠造怨，正志离忧，是以触目激衷，无之而不为愤懑。若曰，此莫非天地之生物，而胡其顺逆、得丧、大小、众寡之不齐若是，盖阴寓其忠不见报之意。此《天问》之所作也。说者乃谓其怪妄不根，而或复摭实以为对。嗟夫！是皆乌识屈大夫之离忧？屈大夫而无离忧也者，奚事问？亦奚事对哉？”(明·蒋之翘《七十二家评楚辞》卷三引)
明·张京元：“原见放屏居，咄咄无聊，杂忆往古，随笔诘问，似涉遇怪，实关至言。若曰人不足问，故呼天而问之。且其命辞朴拙，断非汉以后人所能道者。但篇中杂沓参差，读者费解，因随其次第，略为传分诠释，以便观览。旧谓其见宗庙图画而问焉，恐壁间未必画此种种也。”(《删注楚辞》)
明·萧云从：“画家之工于堵壁，其楚先王之庙之遗乎？古者尸居监观，以为天道人事之正，象物而动，神禹铸鼎，文周勒钟，其来远矣。第微迪则吉，从慝则凶，俯仰之间，忧乐之顷，相应如响。乃暴者自谓有命在天.投龟詈之，囊血射之，悠悠苍天，亦无可如何若辈矣。然则天至此，其不可问邪？问之不可而复有对之者乎？对之不得而复有画之者乎？抑何愚哉！夫赢秦恃其富强，鞭笞天下，屈子见宗庙祠堂，不忍复会于荆棘中，而不甘遽死，逐事呵而问之，彼其中岂不知福善祸淫之若循环然邪？意谓天必有不可明告于人者。与人之必有不可解于天之故者，只此残粉沉丹，照耀四壁间者，凄凄然可相索也。”(《离骚经图·画天问图总序》)
明·黄文焕：“盖首末共三大段焉。首溯天地之开辟，一也；中胪夏、商、周之治乱，二也；末乃归于楚国之事，繇动阖以显言荆勋，结之‘何以试上自予而忠名弥彰’,显言己罪，三也。布阵至大，布势至顺。然使句句皆顺，则文字板直、意绪不惨。于是乎错综出之，忽彼忽此，以破板直之病。”(《楚辞听直》)
清·钱澄之：“《天问》则楚先王之庙及公卿祠壁上，所图画古迹及诸怪异之事，原一一呵而问之，以发摅其胸中所多不可解之愤懑。而必求其义对之，以解其所不解，岂非愚乎？”(《屈诂》)
清·王夫之：“按，篇内事虽杂举，而自天地山川，次及人事，追述往古，终之以楚先。未尝无次序存焉，固原自所合缀成章者。逸谓书壁而问，非其实矣。……原以造化变迁、人事得失，莫非天理之昭著，故举天之不测不爽者，以问憯不畏明之庸主具臣，是为天问，而非问天。篇内言虽旁薄，而要归之旨，则以有道而兴，无道则丧。黩武忌谏，耽乐淫色，疑贤信奸，为废兴存亡之本。原讽谏楚王之心，于此而至。欲使其问古以自问，而蹑三王五伯之美武，违桀纣幽厉之覆辙。原本权与亭毒之枢机，以尽人事网维之实用。规瑱之尽，辞于斯备矣。抑非徒渫愤舒愁已也。”(《楚辞通释·天问》)
清·林云铭：“一部《楚辞》最难解者，莫如《天问》一篇……兹细味其立言之意，以三代之兴亡作骨，其所以兴在贤臣，所以亡在惑妇。惟其有惑妇，所以贤臣被斥，谗佞益张，全为自己抒胸中不平之恨耳。篇中点出妹喜、妲己、褒姒，为郑袖写照；点出雷开，为子兰、上官、靳尚写照；点出伊尹、太公、梅伯、箕、比，为自己写照。末段转入楚事，一字一泪，总以天命作线，见得国家兴亡，皆本于天。无论贤臣，即惑妇谗谄，未必不由天降，或阴相而默夺之，或见端于千百年之前，而收效于千百年之后。天道不可知，不可不历举而问也。至于引舜、象、王乔、二姚、简狄、女娲、昭王、穆王、幽王、齐桓、彭铿、吴光、子文，皆逐段中错综衬贴，反击旁敲，原不分其事迹之先后，点染呼应，步步曲尽其妙。看来只是一气到底，序次甚明，未尝重复，亦未尝倒置，无疑可阙，亦无谬可辟。世岂有题壁之文，能妥确不易若此者乎？其从天地未形之先说起，以有天地方有人，有人方成得世界。自此后茫茫终古，治乱纷纭，皆非人意计所能及，恐无时间得尽也。寄慨远矣。”(《楚辞灯·天问》)
清·刘献庭：“夫《天问》一篇，在其分中，不过一时寄托不得于君之衷，一一书而问之，遂成千古万古至奇之作。遂将千圣万圣之传心秘密藏，尽情写出面目。”(《离骚经讲录·离骚总论》)
清·沈德潜：“《天问》一篇，杂举古今来不可解事问之。若已之忠而见疑，亦天实为之。思而不得，转而为怨；怨而不得，转而为问；问君问他人不得，不容不问之天也。此是屈大夫无可奈何处。”(《说诗晬语》)
清·吴世尚：“《天问》之文，世皆谓其不可解，余独看得最有次第，故为之细分段落，又为之发明其隐而不言之故。见此文实原之良工苦心，非楚人从先庙祠堂图画壁上各处抄罗，因共论述者也。”(《楚辞疏》)
清·蒋骥：“《天问》一篇，多漫兴语。盖其闳览千古、仗气爱奇，广集遐异之谈，以成瑰奇之制，亦舒忧娱哀之一助也。其意念所结，每于国运兴废、贤才去留、谗臣女戎之构祸，感激徘徊，太息而不能自己。故史公读而悲其志焉。盖寓意在若有若无之际，而文体结撰，在可知不可知之间。故首原天地，次纪名物，次追往昔，终之以楚先。综其大指，条理秩然。若夫事迹相合而类序之，图次相近而连及之，意有所触而特发之，情有未尽而言之不足，又重言之。殆未可以行墨计也。”
又：“古人重辞达，屈子之文，本皆平易正大，《天问》亦然。间有艰深佶屈之言，乃当时故实，经秦火后，荒略无稽；或间有错简讹字，故使人难晓。柳子《天对》,乃务为奇僻，欲以拟骚，此震霆塞聪之智也。”(《山带阁注楚辞》)
清·屈复：“《天问》者，仰天而问也。忠直菹醢，谗佞高张，自古然也。三闾抱此，视彼天地三光山川人物变怪倾欹，及历世之当亡而存、当废而兴，无不然者，非天是问，将谁问乎？萧条异代，尚欲搔首一一问之，而况抢痛者乎？然不可情原，不可义正，不可理论，不可言诠，不可事判。呜呼，是之谓《天问》!”
又：“事之有无，理之是非，物之变怪，三闾岂真昧昧哉！谗佞高张，忠贤菹醢，天地阴阳，何故如斯？千秋万载之人所欲同声一问者也。问帝王之兴废，读者已心印怀、襄；问后妃之贞邪，读者已心印郑袖；问人臣之贤奸，读者已心印党人。是《天问》之言，只在天地山川商周唐虞，而人自得于潇湘江汉间也。至九段节节言不尽意，又爽然自失矣！”(《楚辞新注·天问》)
清·夏大霖：“人有言‘奇文共欣赏’。不图二千年余来，尚留《天问》篇之奇文以待赏。其创格奇、设问奇、穷幽极渺奇、不伦不类奇、不经不典奇。一枝笔排出八门六花，堂堂井井，转使读者没寻绪处，大奇大奇！然不得其解，便是大闷事，何赏之有？愚细看到‘皇天集命’,‘悟过改更’句，知其志意所归。就他讲帝王的正道，推寻入去，却好是一篇道德广崇、治乱条贯的平正文字，庶几欣赏矣乎！观其神联意会，如龙变云蒸，奇气纵横，独步千古。今而后识其奇也。”(《屈骚心印·发凡》)
清·戴震：“问，难也。天地之大，有非恒情所可测者，设难疑之。而曲学异端，往往骛为闳大不经之语；及夫好诡异而善野言，以凿空为道古，设难诘之。皆遇事称文，不以类次，聊舒愤懑也。篇内解其近正，阙所不必知，虽旧书雅记，其事概不取也。”(《屈原赋注·天问》)
清·陈本礼：“《天问》论古事，书法原本楚史《祷杌》。然于崇伯鲧则多恕辞。盖伤其婞直沉渊，迹有类乎己。开羿、浞、浇多贬辞，所以寒乱臣贼子之胆。于汤武多微辞，特伸大义于当时，以弭楚寇周之谋也。按《纲目》周赧王三十四年书：“楚谋入寇，王使东周武公谓楚令尹昭子曰：‘西周之地，不过百里，而名为天下共主。而攻之者，名为弑君。’尹起莘曰：‘楚自屈丐败亡后，其君执死于秦。其子继立，自救覆亡之不暇，乃欲谋周，甚矣！’”前史止述图周，至《纲目》始正其入寇之名，其罪不在赢秦下。读尹氏此论，则知《天问》历述三代征诛放伐之事，而语多微词者，义盖有在。楚自熊通称王，楚庄问鼎，世有无君之心。迨怀王在位三十年，未闻有此举者，焉知非屈子之言，潜移默夺之耶！至顷襄时，屈子放逐久，且听谗而欲逼之死，焉能用其言哉！此义历来注家，从无齿及。故特为发明，以告世之读《天问》者。”(《屈辞精义·略例》)
清·陈元：“《左传》称禹铸鼎象物，使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