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时命》

哀时命之不及古人兮，①　　　　　　　哀叹生时年命不如古人那么好啊，
夫何予生之不遘时。②　　　　　　　　为什么独独我降生不逢清明之时，
往者不可扳援兮，③　　　　　　　　　往古的圣哲不可扳引而见啊，
来者不可与期。　　　　　　　　　　　后代的明君更不能须待与期。
志憾恨而不逞兮，④　　　　　　　　　远大志向恨只恨难以实现啊，
抒中情而属诗。⑤　　　　　　　　　　聊且抒发情怀缀以成诗。
夜炯炯而不寐兮，⑥　　　　　　　　　夜里，目光炯炯难以成眠啊，
怀隐忧而历兹。⑦　　　　　　　　　　暗自忧虑，累月经岁常常如此。
心郁郁而无告兮，⑧　　　　　　　　　忧郁难遣，无人可以倾诉啊，
众孰可与深谋，　　　　　　　　　　　世人虽多，哪一个能解我愁思。
欿愁悴而委惰兮，⑨　　　　　　　　　愁苦憔悴不堪以致懈倦难振啊，
老冉冉而逮之。⑩　　　　　　　　　　光阴荏苒，不觉老之将至。
居处愁以隐约兮，(11)　　　　　　　　居住山林而隐身自约啊，
志沈抑而不扬。　　　　　　　　　　　神志压抑，再也不能扬见君王。
道壅塞不通兮，　　　　　　　　　　　通往京师的大道早已阻塞啊，
江河广而无梁。(12)　　　　　　　　　河广水阔，却无直达彼岸的桥樑。
愿至昆仑之悬圃兮，(13)　　　　　　　渴望到昆仑的悬圃游赏啊，
采钟山之玉英。(14)　　　　　　　　　再去钟山采吃王英以益寿延年。
擥瑶木之橝枝兮，　　　　　　　　　　采折了瑶木橝树的枝条之后啊，
望阆风之板桐。(15)　　　　　　　　　又向阆风、扳桐两座山峰登攀。
弱水汩其为难兮，(16)　　　　　　　　流水湍急的弱水横亘于前啊，
路中断而不通。　　　　　　　　　　　去往仙山的道路忽地中断。
势不能凌波以径度兮，　　　　　　　　我无法踏着波涛径直过渡啊，
又无羽冀而高翔。　　　　　　　　　　胁下又未生双翅而使我飞腾向前。
然隐悯而不达兮，(17)　　　　　　　　身居山林，暗自感叹壮志难达啊，
独徙倚而仿佯。(18)　　　　　　　　　只孤独地低回彷徨。
怅惝惘以永思兮，(19)　　　　　　　　心有所惧哪能不长思难已啊，
心纡轸而增伤。(20)　　　　　　　　　盘屈绞痛，更加重了忧伤。
倚踌躇以淹留兮，(21)　　　　　　　　我为何踌躇逗留而不启程啊，
日饥馑而绝粮。　　　　　　　　　　　只担心老百姓逢荒年断了食粮。
廓抱影而独倚兮，(22)　　　　　　　　独自抱影孤立而低回无绪啊，
超永思乎故乡。　　　　　　　　　　　哪能不时时怀念那可爱的故乡。
廓落寂而无友兮，(23)　　　　　　　　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真寂寞无聊啊，
谁可与玩此遗芳？(24)　　　　　　　　谁可和我一起嗅玩鲜花固有的芬芳。
白日晼晚其将入兮，(25)　　　　　　　西下的夕阳正在晼晚而没啊，
哀余寿之弗将。(26)　　　　　　　　　我的生命大概也不会久长。
车既弊而马罢兮，(27)　　　　　　　　驾乘的车已坏而马也疲倦了啊，
蹇遭徊而不能行。(28)　　　　　　　　回还不前只沿地徜徉。
身既不容于浊世兮，　　　　　　　　　我既不为浊世所容啊，
不知进退之宜当！　　　　　　　　　　又不知如何进退才算恰当。

冠崔嵬而切云兮，(29)　　　　　　　　崔嵬高耸的帽子势欲迫近半空流云啊，
剑淋漓而纵横。(30)　　　　　　　　　长长的宝剑佩在腰间摆动纵横。
衣摄叶以储与兮，(31)　　　　　　　　穿着宽袍大袖的衣服也并不舒展自如啊，
左祛挂于扶桑。(32)　　　　　　　　　东行时，左袖挂在太阳升起的扶桑之上。
右衽拂于不周兮，(33)　　　　　　　　西去时，右襟又拂于大荒不周山之巅啊，
六合不足以肆行。(34)　　　　　　　　我祝愿我能超越天地及东南西北四方。
上同凿枘于伏羲兮，(35)　　　　　　　德行上可辅佐伏羲而同声相应啊，
下合矩矱于虞、唐。(36)　　　　　　　下亦能协助尧、舜而有共同政治理想。
愿尊节而式高兮，(37)　　　　　　　　我是以伏羲、尧、舜为最高准绳啊，
志犹卑夫禹、汤。　　　　　　　　　　心里早就卑视夏禹和商汤。
虽知困其不改操兮，　　　　　　　　　明知这样会穷困可也不改操守啊，
终不以邪枉害方。(38)　　　　　　　　一定不能以邪恶枉道损害方正贤良。
世并举而好朋兮，(39)　　　　　　　　人们喜欢互相吹捧而结为朋党啊，
壹斗斛而相量。(40)　　　　　　　　　他们常以贪婪胸怀把他人度量。
众比周以肩迫兮，(41)　　　　　　　　群小打得火热肩并着肩啊，
贤者远而隐藏。　　　　　　　　　　　贤良正直的人只得远走退藏。
为凤凰作鹑笼兮，　　　　　　　　　　做一个装𫜯鹑的竹笼让凤凰栖息啊，
虽翕翅其不容。(42)　　　　　　　　　即使收敛其翅膀亦难以相容。
灵皇其不寤知兮，(43)　　　　　　　　皇上至今还不觉醒啊，
焉陈词而效忠？　　　　　　　　　　　我怎能直陈政见以为国尽忠。
俗嫉妒而蔽贤兮，　　　　　　　　　　一般人嫉妒心严重因而阻挡了贤良啊，
孰知余之从容？　　　　　　　　　　　谁能了解执守忠信而意态从容？
愿舒志而抽冯兮，(44)　　　　　　　　我又一次愿意表白志向而发泄愤怨啊，
庸讵知其吉凶？(45)　　　　　　　　　哪里顾得上后果是吉是凶！
璋珪杂于甑窐兮，(46)　　　　　　　　恰如璋珪混杂于瓦甑孔穴里啊，
陇廉与孟娵同宫。(47)　　　　　　　　又如丑妇陇廉和美女孟娵同住一室中。
举世以为恒俗兮，(48)　　　　　　　　世间庸俗之辈认为这都是常见现象啊，
固将愁苦而终穷。(49)　　　　　　　　我将终身穷苦而难展愁容。
幽独转而不寐兮，　　　　　　　　　　我独自思索展转不能入睡啊，
惟烦懑而盈胸。　　　　　　　　　　　烦躁愤懑郁结满胸。
魂眇眇而驰骋兮，　　　　　　　　　　精魂眇眇到处飘游啊，
心烦冤之𢘷𢘷。(50)　　　　　　　　烦冤莫解而忧心忡忡。
志欿憾而不憺兮，(51)　　　　　　　　心中含恨极不宁静啊，
路幽昧而甚难。　　　　　　　　　　　虽欲远行可道路却深冥朦胧。

块独守此曲隅兮，(52)　　　　　　　　我独自居住在深山一角啊，
然欿切而永叹。　　　　　　　　　　　心中悲切只有付之长叹。
愁脩夜而宛转兮，(53)　　　　　　　　愁只愁长夜漫漫情思宛转啊，
气涫𩰾其若波。(54)　　　　　　　　心潮沸腾犹如浪涌波翻。
握剞劂而不用兮，(55)　　　　　　　　真象拿着刻刀而不能雕刻啊，
操规榘而无所施。(56)　　　　　　　　又如拿着规矩无处去画方画园。
骋骐骥于中庭兮，(57)　　　　　　　　跨骑骏马如果只在园庭奔驰啊，
焉能极夫远道？　　　　　　　　　　　哪能自由地跑得很远很远。
置援狖于棂槛兮，(58)　　　　　　　　将援狖关在阶际圈栏里，
夫何以责其捷巧。　　　　　　　　　　哪能嘲笑它们小有灵巧而不能登岩涉险？
驷跛鳖而上山兮，(59)　　　　　　　　驾驶跛脚的鳖鱼上山啊，
吾固知其不能升。　　　　　　　　　　早就知道难以步步高升。
释管、晏而任臧获兮，(60)　　　　　　罢免管仲、晏子而任用顺从的奴仆啊，
何权衡之能称？　　　　　　　　　　　作出的决策哪能符合国情？
箟簬杂于黀蒸兮，(61)　　　　　　　　篦簬与麻丛混杂真乃良莠不分啊，
机蓬矢以射革。(62)　　　　　　　　　张强弩而用蓬蒿之箭射犀革之盾必然无成。
负檐荷以丈尺兮，(63)　　　　　　　　背负肩挑只能丈尺而步啊，
欲伸腰而不可得。　　　　　　　　　　早想伸腰行走可是难以遂心。
外迫胁于机背兮，(64)　　　　　　　　我好像架于机弩上待发的箭头啊，
上牵联于矰隿。(65)　　　　　　　　也好似用生丝拴系着的射鸟的短矢。
肩倾侧而不容兮，(66)　　　　　　　　虽欲胁肩倾侧而不见容啊，
固腹而不得息。(67)　　　　　　　　本想甘受委屈可内心又难以宁息。
务光自投于深渊兮，(68)　　　　　　　务光这位清白之士才自沉于水中啊，
不获世之尘垢。　　　　　　　　　　　终于免却尘世污垢的侵蚀。
孰魁摧之可久兮，(69)　　　　　　　　谁又能长期经得起奸邪的打击啊，
愿退身而穷处。　　　　　　　　　　　只好适时隐退而在山林穷处。
凿山楹而为室兮，(70)　　　　　　　　我开凿山岩而为居室的楹柱啊，
下被衣于水渚。(71)　　　　　　　　　浣洗衣服就去到下边水边的沙渚。
雾露濛濛其晨降兮，　　　　　　　　　明天，清晨雾露下降濛濛一片啊，
云依斐而承宇。(72)　　　　　　　　　依依浮云整天萦绕于我的屋宇。
虹霓纷其朝霞兮，(73)　　　　　　　　晴日，朝霞满天犹如彩虹耀目啊，
夕淫淫而淋雨。　　　　　　　　　　　到傍晚忽又下起淫淫淋雨。
怊茫茫而无归兮，　　　　　　　　　　此时此刻，忽觉人世茫茫无所归依啊，
怅远望此旷野。　　　　　　　　　　　目力所及是无边无际的旷野。
下垂钓于谿谷兮，　　　　　　　　　　平日里，闲极无事只好去溪边钓鱼啊，
上要求于仙者。(74)　　　　　　　　　有时候，更想和仙人结伴同游。
与赤松而结友兮，(75)　　　　　　　　于是，我和赤松结成知交啊，
比王侨而为耦。(76)　　　　　　　　　又和王侨成了挚友。
使枭杨先导兮，(77)　　　　　　　　　指令山神枭杨权作开路使者啊，
白虎为之前后。(78)　　　　　　　　　而白虎作为护卫或前或后。
浮云雾而入冥兮，(79)　　　　　　　　我们乘驾着云雾进入了冥渺世界啊，
骑白鹿而容与。(80)　　　　　　　　　骑上白鹿从容不迫更逸兴无穷。

魂眐眐以寄独兮，(81)　　　　　　　　我的神魂孤独地随着仙人行游啊，
汩徂往而不归。(82)　　　　　　　　　恰如急流奔注而永不回归。
处卓卓而日远兮，(83)　　　　　　　　仙人所居一日比一日高远啊，
志浩荡而伤怀。　　　　　　　　　　　我心中激动而无比伤怀。
鸾凤翔于苍云兮，　　　　　　　　　　看那鸾凤翱翔于高高的云端啊，
故矰缴而不能加。　　　　　　　　　　人间射出的箭矢其奈它何！
蛟龙潜于旋渊兮，(84)　　　　　　　　又看那蛟龙藏于九旋深渊啊，
身不挂于网罗。　　　　　　　　　　　轻易地躲过了渔人撒下的网罗。
知贪饵而近死兮，　　　　　　　　　　它们深知贪吃香饵就近乎死亡啊，
不如下游乎清波。　　　　　　　　　　倒不如下游于河底的清波。
宁幽隐以远祸兮，(85)　　　　　　　　我也宁肯幽藏隐身以远避灾害啊，
孰侵辱之可为？(98)　　　　　　　　　谁再能对我姿意羞辱侵夺？
子胥死而成义兮，(87)　　　　　　　　伍子胥为国尽忠死而成义啊，
屈原沉于汨罗。　　　　　　　　　　　屈原与祖国共存亡自沉于汨罗。
然体解其不变兮，(88)　　　　　　　　他的躯体很可能为党人肢解啊，
岂忠信之可化。(89)　　　　　　　　　可忠信的人品永为后人景慕。
志怦怦而内直兮，(90)　　　　　　　　我的心志虽怦怦不安可也忠直耿介啊，
履绳墨而不颇。(91)　　　　　　　　　遵循正直之道而决不稍有偏颇。
执权衡而无私兮，(92)　　　　　　　　评量任何事情都不存私见啊，
称轻重而不差。　　　　　　　　　　　处理一切问题也从无差错。
概尘垢之枉攘兮，(93)　　　　　　　　去掉那乱纷纷的灰尘污垢啊，
除秽累而反真。(94)　　　　　　　　　除却人世污秽累赘就能反朴归真。
形体白而质素兮，　　　　　　　　　　形体洁白而本质纯素啊，
中皎洁而淑清。　　　　　　　　　　　心地善良而磊落光明。
时饫而不用兮，(95)　　　　　　　　当世厌恶正直之士而不重用啊，
且隐伏而远身。故尔隐伏山林斥远己身。
聊窜端而匿迹兮，(96)　　　　　　　　聊且窜伏自藏而逃头匿足啊，
嗼寂默而无声。(97)　　　　　　　　　强忍着寂寞而吞舌无声。
独便悁而烦毒兮，(98)　　　　　　　　独自悁悒而烦闷难消啊，
焉发愤而抒情？　　　　　　　　　　　怎能发泄愤怨而表白忠直之心？
时暖暖其将罢兮，(99)　　　　　　　　时世幽昧而我也心劳力竭啊，
遂闷叹而无名。(100)　　　　　　　　 所慨叹的是没有赢得传世美名。
伯夷死于首阳兮，(101) 　　　　　　　伯夷不仕周朝饿死于首阳山啊，
卒夭隐而不荣。　　　　　　　　　　　到头来隐姓埋名而不显荣。
太公不遇文王兮，(102) 　　　　　　　吕望如果不在屠肆遇着文王啊，
身至死而不得逞。(103) 　　　　　　　终其身他的政治理想亦不能得逞。
怀瑶象而佩琼兮，　　　　　　　　　　我身怀瑶象并佩带琼玉啊，
愿陈列而无正。(104) 　　　　　　　　愿意献呈忠心而无明正之君。
生天坠之若过兮，(105) 　　　　　　　我降生天地之间就象一场风雨眨眼而过啊，
忽烂漫而无成。(106) 　　　　　　　　忽地晻然消散，徒悲我老大无成。
邪气袭余之形体兮，　　　　　　　　　我感到邪恶之气正在袭我形体啊，
疾憯怛而萌生。(107) 　　　　　　　　疾病隐痛正在体内暗发滋生。
愿壹见阳春之白日兮，　　　　　　　　我只希望能看到明年的阳春丽日啊，
恐不终乎永年！(108) 　　　　　　　　但病体已成恐怕难于终享天赐年命！

【注】①时命： 生时命运。②夫何： 为什么。夫，发语词。予： 我。遘：遇，逢。③扳：同 “攀”，引。④逞： 解，纵，引申为实现。⑤中情： 心中的激情。属诗： 作诗。属，缀合。⑥炯炯：形容目光。寐： 睡去。⑦历兹： 经岁累月以至于此。⑧无告：无人可以诉说。⑨欿(kan) 愁悴： 愁苦憔悴的样子。屈原辞中常有三字组成的状语置于句首。此为庄忌仿屈辞的这种构词法之一例，本篇还有这种例证。委惰：懈倦。⑩逮： 及，到，至。(11)隐约： 隐身守约。约，约束。(12)梁： 桥梁。(13)昆仑：昆仑山，神话认为它是天帝的下都。悬圃： 《淮南子·地形篇》载：“昆仑之丘，……或上倍之，是为悬圃，登之乃灵，能使风雨。” (14)钟山：在昆仑山之西北。王逸《楚辞章句》引《淮南子》曰：“钟山之玉，烧之三日，其色不变。”玉英：玉有英华之色。(15)阆风、板桐： 《楚辞補注》引《博雅》云： “昆仑虚有三山： 阆风、凉风、玄圃。” (16)弱水： 《楚辞補注》引应劭曰： “弱水出张掖删丹，西至酒泉，合黎、余波入于流沙。”汩 (gu): 流水湍急的样子。(17)隐悯：暗自感叹。(18)徙倚：低回。仿 (pang)佯(yang):犹豫不定，来回地走。(19)惝惘： 惊恐的样子。永思：思念不已。(20)纡轸 (zhen): 心屈缠痛。增伤： 倍增感伤。(21)淹留：滞留，停留，逗留。(22)廓：空。抱影： 独抱形影。(23)廓落寂： 空虚寂寞。(24)玩： 把玩，欣赏。遗芳： 象征传统的优秀品德。(25)晼(yuan) 晚： 形容日落时的景象。(26)将： 长。(27)弊： 败，坏。罢 (pi): 倦，劳累。(28)蹇遭徊： 蹇然邅徊，即不能再往前行。邅，楚人谓回转日邅。(29)冠： 帽子。崔嵬： 高耸的样子，切云：迫近流云。(30)淋漓： 长长的样子。(31)摄叶、储与：不舒展的样子。(32)祛： 袖。扶桑： 日出所披拂的大树，在东海。(33)衽： 衣的前襟。不周： 不周山。神话中在西北的一座有缺口的山。《山海经·大荒西经》载： “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34)六合： 天地及东南西北四方。(35)凿枘： 即现在木工所说的公母榫。凿，穿孔。枘，刻木端以入凿。(36)矩矱(huo):量方者为矩，量长者为矱。(37)尊节而式高： 尊高节度。(38)方： 公道方正的行为。(39)并举：并相党与。朋： 朋党。(40)壹： 同 “一”，使动用法。此句意谓持其贪佞之心以量清白之士。(41)比： 亲。周：合。肩迫： 并肩。(42)翕 (xi)翅： 合拢翅膀。翕，合。(43)灵皇：指当今皇帝。不寤知：不觉醒。(44)抽冯： 发泄愤懑。冯，一作“”， 一作 “懑”， 一作 “愁”。 (45)庸讵： 哪里。 (46)甑(zeng) : 古时蒸饭所用瓦器。窐 (gui) : 孔穴。(47)陇廉： 丑妇名。孟娵(zou或xu) : 美女名。(48)恒俗： 常见的习俗。(49)终穷： 终身穷苦。 (50)𢘷𢘷： 忧虑的样子。(51) 憺 (dan):安然，澹泊。(52)曲隅： 山曲的一角。(53)脩夜：长夜。(54)涫𩰾： 沸腾。鬻，同“沸”。(55)剞劂 (jijue):用于雕刻的刀子。(56)规榘：量方园的工具。榘同“矩”。(57)骐骥：骏马。(58)猨狖(you):猴的一种。棂槛： 阶际圈栏。(59)驷：驾驭。(60)释：放走，免去。管晏： 管仲、晏婴。臧获：奴婢贱称，骂奴曰臧，骂婢曰获。(61)箟 (kunlu) :同 “箟”， 香草。 黀 (zou) : 麻䕸。 蒸： 折麻中干。《楚辞章句》释《七谏·哀命》 同句云： “言持菎蕗香直之草，杂于黀蒸，烧而燃之，则不识于物也。以言取忠直弃之林野，亦不知贤也。” (62)矢： 箭。《楚辞章句》释此曰：“言张强弩之机，以蓬蒿之箭，以射犀革之盾，必榷折无能所入也。言使愚巧任政，必致荒乱，无所能成也。” (63)负担荷： 背负肩挑。丈尺：丈尺而步，表明行走极不自由。(64)迫胁： 近附。机背： 弩身。(65)矰 (zen) 隿： 系有生丝的射鸟短矢。隿，一作“弋”。(66)肩倾侧： 有孟子所说的“胁肩谄笑”之意。 (67)(xia): 隘，窄。(68)务光： 古清白之士，见《庄子》。(69)魁摧：狠狠打击。可久：得以长久。(70)楹： 柱。(71)被衣： 及于洗衣。水渚(zhu) : 水边沙洲。(72)斐： 一作“霏”。宇： 屋宇。(73)虹霓(ni) : 彩虹。霓，颜色较淡的虹，称副虹。虹(74)要 (平声) 求： 要结。求，一作“结”。仙者： 仙人。(75)赤松： 仙人名。(76)王乔： 仙人名。(77)枭杨： 山神，实即狒狒。(78)白虎： 本为星宿名，即西方奎、娄、胄、昴、毕、觜、参等七星的合称。(79)浮： 腾起，驾乘。(80)容与： 从容不迫的样子。(81)眐(zheng) 眐：独行的样子。(82)徂(cu): 往，到。(83)卓卓： 高高的样子。(84)旋渊：九旋之渊，至深之渊。(85)幽隐： 幽藏隐身。远祸： 避祸。(98)侵辱：姿意羞辱。(87)子胥：伍子胥，名员，春秋时楚人。因父兄无辜被楚平王杀害，子胥奔吴，佐吴伐楚。后吴越争霸，子胥忠心于吴，因太宰伯嚭进谗，吴王夫差赐剑自刎。(88)体解：躯体被肢解。(89)化： 变。(90) 怦(peng)怦：心跳的样子。内直：内心忠直耿介。(91)绳墨：比方正直的道理。颇： 倾，偏差。(92)权衡：斟酌，评量。(93)概：去掉。枉攘：乱纷纷的样子。(94)反真：回到真朴的本来面貌。 (95)时： 当世，暗指当时在位的皇帝。 饫：厌倦，厌恶。(96)窜端： 逃头。匿迹： 匿足。(97)嗼寂默：吞声不语的样子。(98)便悁：一作“悁悒”，愁闷不安。烦毒：愁烦到了极度。(99)曖曖： 不明的样子。(100)无名： 没有美名。(101)伯夷： 商孤竹君之子。商亡，伯夷与其弟叔齐恥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终饿死。(102)太公： 姜太公，即吕望。(103)得逞： 得以实现。(104)无正： 无明正之君。(105)天坠： 天地。若过：若风雨之过去。(106)烂漫： 此处有消散之意。无成： 没有任何成就。(107)疾： 疾病。憯怛： 憯痛。(108)永年： 应享的年命。

《哀时命》作者身世情况，现在所知甚少。本姓庄，东汉时因避明帝刘庄之讳，改姓严。会稽吴 (今江苏省吴县)人，一称由拳 (今浙江省嘉兴) 人，好辞赋。先遭景帝不好辞赋，无所得志，乃游吴，与邹阳、枚乘同为吴王濞门客。吴既败，忌徒步入梁，受知孝王武，与邹阳、枚乘、司马相如等同受尊重，忌名尤甚，称庄夫子。时逢孝王武谋求为汉嗣，并因此谋杀袁盎，忌与枚乘等皆不敢谏，深感深居危国而不安。《汉志》著录其辞赋二十四篇，多亡佚； 今仅存 《哀时命》一篇，见于王逸 《楚辞章句》中。
王逸 《哀时命·序》称： “忌哀屈原受性忠贞，不遭明君而遇暗世，斐然作辞，叹而述之，故曰 《哀时命》也。” (《楚辞章句》)今仔细阅读 《哀时命》，虽属骚体，其内容亦含愤世嫉俗之意，而略与屈原《离骚》相通，然而文中之 “予”，实际上不是指屈原，而为严忌自称。其中有“屈原沉于汨罗”之句，表明即为严忌的语气，因为屈原既死他怎能引自己自沉之事以发感慨呢？特别是文中更反复强调 “众比周以肩迫之，贤者远而隐藏”，“孰魁摧之可久兮，愿退身而穷处”，“宁幽隐以远祸兮，就侵夺之可为”， “时饫而不用兮， 且隐伏以远身”， “时曖曖其将罢兮，遂闷叹而无名”，“生天坠之若过兮，忽烂漫而无成”，如此等等，虽倾向于远祸全身而又执着于功名的追求，虽有愤世之感而又存恋生之念，与屈原义无反顾、以死殉国的鲜明态度就相去甚远。尤其 “肩倾侧而不容兮，固陿腹而不得息”的那种取悦奸佞的作法，更与屈原嫉恶如仇的坚定立场，不可同日而语。这样看来，王逸所谓《哀时命》为 “哀屈原”而作，其解释是不准确的，实为一种主观臆断。
鲁迅先生在《汉文学史纲要》中指出：“汉兴，高祖亦不乐儒术”，“高祖崩，儒者亦不见用”，“及至孝景，不任儒。”(《汉宫之楚声》)而且，景帝还“不好词赋”。(《藩国之文术》) 可以推知，汉初之儒者及辞赋家等知识分子，都会感到“生之不遘时”，“志憾恨而不逞”。因此，严忌的《哀时命》，虽非“哀屈原”，确是汉初知识分子们的自哀，自哀生不逢辰，怀才不遇。其中的抒情主人公“予”，也就是那个历史时代被压抑、被排斥的正直知识分子的典型形象，当然亦将作者严忌的身世经历和人生体验概括在里面了。
就《哀时命》的内容言之，可以分为四个大段落。
第一大段写壮志难酬，无所适从。首先写“予”深感孤寂，“心郁郁而无告兮，众孰可与深谋？”接着写他在现实生活中，觉得“道壅塞而不通兮，江河广而无梁”，实现其壮志已根本不可能了。于是，他驰骋想象，遨遊昆仑，以求解脱。然而亦难以遂愿，“弱水汨其为难兮，路中断而不通”。终于，他从想象世界回到现实人生之中，孤寂之感亦倍增，竟至不知如何是好，“身既不容于浊世兮，不知进退之宜当！ ”从而深刻地反映了汉初知识分子安身立命的艰难。
第二大段写志浩行芳，世不见容。“予”亦如屈原那样，“冠崔嵬而切云兮，剑淋漓而纵横”，“虽知困其不改操兮，终不以邪枉害方”，他实在忍不住了，才指斥现实社会以至朝廷都良莠不分、美丑颠倒，“璋珪杂于甑窒兮，陇廉与孟娵同宫。”正因为志浩行芳，如此浊世对于他哪能相容呢？于是只能“魂眇眇而驰骋兮，心烦冤之𢘷𢘷。 志欿憾而不憺兮，路幽昧而甚难。”汉初的正直知识分子，真乃时运不佳啊！
第三大段写奸佞当道，安心退隐。“予”虽然不得已早已退隐，但对于“块独守此曲隅”的孤寂生活，并不安心，总为其天生之才未能尽用而懊恼，而且，他虽身居山林，还心存魏阙，担心朝廷“释管晏而任臧获兮，何权衡之能称。”可他，又惧于奸佞当道，如跻身朝中，会如务光那样受到迫害而“自投于深渊”。他为了远祸全身，只得“愿退身而穷处。”这表明，他对于退隐由不安心而终于安心了。而且表示，要“下垂钓于谿谷兮，上要求于仙者”，“浮云雾而入冥兮，骑白鹿而容与！ ”终于，精神得到了解放！
第四大段写守直不变，仍有所期。“予”表明他虽“幽隐以远祸”或“隐伏而远身”，但要效法伍员、屈原等忠直之士，“志怦怦而直兮，履绳墨而不颇”，“形体白而质素兮，中皎洁而淑清。”而且，他在隐居中仍有所期，期能有朝一日，能如“太公遇文王”一样，遇着明君，以逞大志，实现宿愿。不过，于此希冀之实现，并无多大信心。因之，此文的结尾便笼罩着一层悲凉气氛： “生天坠之若兮，忽烂漫而无成”，“愿壹见阳春之白日兮，恐不终乎永年！ ”如此描写，曲折而强烈地表达了汉初知识分子内心的苦闷和抗争。
如果将屈原《离骚》中的“余”和庄忌《哀时命》中的“予”相对照来看，无疑二者都是正直知识分子形象，而且前者的言谈举止及精神气质对后者是有深刻影响的，最为突出的就是都以志洁行芳、关心国事为共同性格特征，表现了我国古代正直知识分子特有的高尚人格和时代政治责任心。可是由二者各自所处的历史时代情势颇不一样，其志愿、思想、情感亦有不同之处。前者面临自己的祖国即楚国将为强秦所灭的危险，他一方指斥朝中奸佞，一方面决心以身殉国，表示“吾将从彭咸之所居”，“虽九死其犹未悔！ ”爱国立场十分坚定。后者在汉初所处的藩国虽有种种危机，然而新建不久的汉朝统一封建大帝国方兴未艾，十分兴旺，所以他在指斥朝中奸佞的同时，仅求隐居避祸，但一定守直不变，并期明君任用，以遂大志。当然，后者较之前者个性上也是较为软弱的，但终究还是难得的正直知识分子。因之，也应予以肯定，不必求全责备。
还应看到，在创作上，屈原的《离骚》及其他作品对于庄忌的 《哀时命》亦深有启示作用。诸如屈原作品将现实与理想、人世和神界交融在一起的创作方式，以及体式、句法的运用(打破四言局限，代之以参差错落、灵活自由的长短句)；甚至具体的比喻、象征及语句的设置，《哀时命》都有所借鉴，有所效仿，甚而有所袭用。特别应该一提的，在汉初文坛上开始形成以铺叙宫苑景物为能事的赋体之时，《哀时命》还能恪守屈原的创作传统，保持着抒情言志的诗歌本色，这更是难能可贵的。所以，今天我们不能因为 《哀时命》比之《离骚》在艺术上有所逊色，缺乏创造精神，就全然抹煞其艺术成就及历史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