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反用

引文的思想感情和作者的思想感情基本相反。引用的方式可以明引，也可以暗引； 可以直接引用，也可以间接引用。
89. 我因为和许多一度被认作 “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的人一样，曾被分配打扫厕所以示惩罚，所以当看到 《文明与野蛮》中这一段文字，不免格外感到有趣。(邵燕祥 《夜读书录》)
评析 “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本是毛泽东叱责反动派的话语，“文革”中成了坏人整好人的口头禅。作者反其意而用之，表达了对“四人帮”的讽刺和嘲笑的思想感情。
90. 武汉长江大桥正式通车后的第二天，长江上遇到了八级狂风，江面白浪滔滔，武汉市悬起了 “风大浪急轮渡停航”的公告牌。但是长江大桥却接待了南来北往的火车、汽车和络绎不绝的人群。
今天的长江江面上，再也不是唐代诗人李白说的 “白浪如山那可渡，狂风愁煞峭帆人”的那番情景了。

( 《人民日报》 1957年10月17日)

评析 李白诗在描绘了狂风怒号、波浪汹涌的同时，也表现出人们在天堑面前无可奈何的情景。作者引用它是为了反衬“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实现，从而达到讴歌社会主义建设伟大成就的目的。反用引文使平实的语言增加了文采。在新旧社会的对比中，启发人们的联想，激动人们的感情。
91. 于是乎恭恭敬敬地将药方和瓶子捧呈给一位分开头发的同胞，“八毛五。”他接了一面走一面说。“喂！”我实在耐不住，下等脾气又发作了。药价是八毛，瓶子钱照例五分，我是知道的，现在自己带了瓶子怎么还要付五分钱呢？这一个 “喂”字的功用就和国骂的 “他妈的”相同，其中含有这么多的意义。“八毛！”他也立刻懂得，将五分钱让去，真是“从善如流”,有正人君子的风度。(鲁迅《华盖集续编·马上日记》)
评析 “从善如流”语出 《左传·成公八年》,本意是形容能很快地接受别人的好意见，像水从高处流到低处一样自然。作者非正面引用它的意思，而是借以揭露和讽刺那些外国药店的“准高等华人”讹诈顾客轻视同胞的丑恶面目。语言含蓄而幽默，具有辛辣的讽刺力量。
92. 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时为盛； 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
于是又记起《西洲曲》里的句子：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今晚若有采莲人，这儿的莲花也称得“过人头”了，只不见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

(朱自清《荷塘月色》)

评析 如果从思想感情上分析，文中引诗的情调和色彩，显然和作者无法排解的沉闷和愁苦，形成鲜明的对照： 一个是美好的回忆，另一个是严酷的现实，这种联想的轨迹，将作者的哀愁衬托得更加浓郁而感人。引诗的反用，折射出作者对当时社会的不满，但又局守在个人生活小圈子里那种无可奈何的复杂情绪。
93.“难老泉”听听名字就给人一种年轻的感觉。不必看见，就仿佛已经看见了。那喷涌的水源，那长流的碧波，永远活泼泼的，青春常在的。在《滕王阁序》里王勃慨叹说：“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比较起来，这难老泉实在值得叫人赞赏羡慕。(吴伯箫《难老泉》)
评析 王勃的话“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是一种壮志难酬的慨叹，作者引用它，是为了反衬“难老泉”的年轻与活泼，赞美一种积极向上的进取精神。引文的思想感情和作者的思想感情形成鲜明的对照和反差，令人在历史的长流中，体味出人生的深刻涵义。
94. 古书上有几句颇能启发人的话，大意是功不可虚建，名不可伪立，恩不可屡缴，志不可少侈。牛皮匠追求的恰恰相反，是建虚功、立伪名、贪侈志、图缴恩——不受惩罚。(蓝翎《论吹牛》)
评析 暗引古书上的话，深刻地揭露吹牛者的丑恶的精神世界。同是对待建功、立志的态度，但牛皮匠与正直之士截然相反，这样一对比，揭露则更加深刻有力。
95. 时代在进步。古人说：皓首穷经。今天皓首焉能穷经？据当代西德学者拜因豪统计： “今天一个科学家即便日以继夜地读书，也只能阅读有关他自己这个专业的世界上全部出版物的百分之五。”(吴登植《读书的快与慢》)
评析 间接暗引古人所说“皓首穷经”的话，反用其意，说明古时死读书、苦读书的方法已不能适应迅猛发展的新时代的要求。然后明引西德学者的话说明面临知识爆炸的现实，必须改变传统的读书方法的重要意义。一正一反，说理透彻周密，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96.今君实所以见教者，以为侵官、生事、征利、拒谏，以致天下怨谤也。某则以为受命于人主，议法度而修之于朝廷，以授之于有司，不为侵官； 举先王之政，以兴利除弊，不为生事； 为天下理财，不为征利； 辟邪说，难壬人，不为拒谏。至于怨诽之多，则固前知其如此也。(王安石《答司马谏议书》)
评析 例中的 “侵官、生事、征利、拒谏、以致天下怨谤也”都是司马光 (君实)给王安石信里的话，充满了对“变法”和王安石本人的非议和指责。作者引用对方言论的目的在于树立批驳的靶子，逐个驳斥。这样不仅使立论更加鲜明集中而且使文章的层次清晰，语言通达流畅。
97. 在这里我们根本看不到欧阳修所描写的那种“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意萧条，山川寂寥”的凄凉景色，更看不到那种“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的悲秋情绪。看到的只是万紫千红的丰收景色和奋发蓬勃的繁荣景象。(峻青《秋色赋》)
评析 反用具有对比衬托的作用，作者引用欧阳修《秋声赋》里的语句，不仅反衬出新时代的秋的繁荣昌盛，艳丽多采，而且在艺术化的对比中，启发读者的联想，从而得到美的享受。
98. 打我骂我欺侮我都不足以辱我，何况我所遭受的实在微不足道。至于天天吃窝头咸菜的生活，又何足以折磨我呢。我只反复自慰，假如我寿短，我的一辈子早完了，也不能再责望自己做这样那样的事； 我不能像莎士比亚《暴风雨》里的米兰达，惊呼“人类多美呀，啊，美丽的新世界……”我却见到了好个新奇的世界。(杨绛《丙午丁未纪事》)
评析 例中作者所说的“我却见到了好个新奇的世界”和莎士比亚作品中人物的惊叹“人类多美呀，啊，美丽的新世界”有着本质的不同。身处 “史无前例”的浩劫，备尝各种非人的折磨和侮辱，作者没有米兰达那种天真和热情，现实将她磨炼得冷静而成熟，人们从作者那些深沉的语言中，可以更深刻地体会到 “人生”和 “美好”的丰富涵义。
99. 曹丕说过：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这话其实不确，至少是有片面性。细察中国历史上各个文化繁荣时期，大抵总有一群或数群杰出的学者、思想家、文学家，由于志同道合而集聚在一起，在友谊笃厚的基础上，开展学术争论和文艺批评，求得共同提高，从而对推进当时的文化事业做出了集体的贡献。古人所说的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指的正是这种情况。(建群《我更爱真理》)
评析 曹丕的话引自《典论·论文》。作者引用的目的是为了将其作为批驳的靶子，与作者的论述形成对照，达到突出论点的目的。因为明确了批驳的中心，所以论述集中，观点鲜明，层次明晰，大大增强了语言的说服力。
100. 从前有人说过：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说不对，应该是： 文章非天成，努力才写好。天成的文章是不存在的。即使是妙手，也无从偶得。(吴晗《长短录·谈写文章》)
评析 举出古人一种流行的说法，属间接暗引，然后加以反驳，并针锋相对地提出自己的看法，这是反用。在驳论的基础上立论，可以收到中心突出，先声夺人的表达效果。
101. 张太太信佛，自说天天念十遍“白衣观世音咒”,求菩萨保佑中国军队打胜； 又说这观音咒灵验得很，上海打仗最紧急时，张先生到外滩行里去办公，自己在家里念咒，果然张先生从没有遭到流弹，鸿渐暗想，享受了最新的西洋科学设备，而竟抱这种信仰，坐在热水管烘暖的客堂里念佛，可见“西学为用，中学为体”并非难事。(钱钟书《围城》)
评析 “西学为用，中学为体”是洋务派提出的口号。本义是要在保持孔孟之道 (中学) 为正统地位的前提下，利用西洋的现代科学技术来振兴国家。作者借用它来讽刺了那些享受着现代科学设备的买办资产阶级太太的迷信活动，同时也揭露了中国历史上某些政客的虚伪本质。语言幽默风趣，寓义深刻含蓄，颇能引起读者的联想和回味。
102. (秋瑾) ……救国是每个人的责任，不要旁人夸奖，也不怕旁人责备。……唔，对了，你说！ 你不仅是一个有责的 “匹夫”,而且是一个吃了国家奉禄、吃了民间脂膏的官吏，你自己尽了你的责任没有？吃花酒打牌，这算是你的“在其位，谋其事”吗？我跟你说，中国好好一个几千年的大国度，弄成现在这个极穷极弱的地步，大部分是你们这班醉生梦死，只知自己、不知国家的官儿的责任！ (夏衍 《秋瑾传》)
评析 秋瑾的丈夫王延钧将俗语“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化用为 “在其位，谋其事”来自诩自己的正直与高尚。秋瑾直接引用他的话义正辞严地质问他，无情地撕碎了以王延钧为代表的那些醉生梦死、只知自己不知国家的反动官僚的丑恶的外衣，同时也塑造了一个忧国忧民的巾帼女杰的光辉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