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竭齿寒

昔者晋献公^①使荀息^②假道于虞^③以伐虢^④。荀息曰：“请以垂棘^⑤之璧与屈产之乘^⑥,以赂虞公，而求假道焉，必可得也。”献公曰： “夫垂棘之璧， 吾先君之宝也； 屈产之乘，寡人之骏也。若受吾币，而不吾假道^⑦,将奈何？”荀息曰：“不然，彼若不吾假道，必不吾受也；若受我而假我道，是犹取之内府^⑧而藏之外府^⑨也，犹取之内阜^⑩而著之外阜也。君奚患焉！”献公许之，乃使荀息以屈产之乘为庭实⁽¹¹⁾,而加以垂棘之璧，以假道于虞而伐虢。虞公⁽¹²⁾滥于宝与马，而欲许之。宫之奇⁽¹³⁾谏曰：“不可许也。虞之与虢也，若车⁽¹⁴⁾之有辅⁽¹⁵⁾也。车依辅，辅亦依车，虞虢之势是也。先人有言曰：‘唇竭而齿寒。’夫虢之不亡也，恃虞；虞之不亡也，亦恃虢也。若假之道，则虢朝亡而虞夕从之矣，奈何其假之道也！”虞公弗听，而假之道。荀息伐虢，克之；还，反攻虞，又克之。荀息操璧牵马而报。献公喜曰：“璧则犹是也，马齿亦薄长矣！”故曰：小利，大利之残也。

—— 《吕氏春秋·权勋》

【注释】
①晋献公：晋武公之子，公元前676年至公元前651年在位。②荀息：晋大夫，食邑于荀，故以为姓，字叔。③虞：国名，姬姓，在今山西平陆北。④虢：国名，又名北虢，姬姓，在今山西平陆。⑤垂棘之璧：垂棘出产的美玉。垂棘，地名，产美玉。璧，圆形中间有孔的玉器。⑥屈产之乘：屈邑产的骏马。屈，晋地名，出骏马。乘，四马叫乘。⑦不吾假道：即不假吾道。⑧内府：王室储藏财物之处。⑨外府：国中内府之外藏财物的府库。⑩阜：即皂，通“槽”,牛马槽。(11)庭实：诸侯间相互聘问，把礼物陈列于庭，叫庭实。(12)虞公：虞国君主。(13)宫之奇：春秋时虞国大臣。(14)车：牙齿的齿床。(15)辅：颊骨。
【意译】
从前，晋献公派荀息向虞国借路以便攻打虢国。荀息说：“请您把垂棘出产的美玉和屈邑出产的马匹，用来贿赂虞公，向他要求借路，一定可以成功。”献公说：“那垂棘出产的美玉，是我们先君的宝贝；屈邑出产的马匹，是我的骏马。如果接受了我的礼物，却不借路给我，那将怎么办呢？”荀息说：“不会这样的，如果虞国不愿给我们借路，一定不会收我们的礼物。如果收了我们的礼物，然后借路给我们，就好像把美玉从宫中的府库取出来贮放在宫外的府库；把骏马从宫中的马槽旁牵出来拴到宫外的马槽旁去。您何必担忧呢！”献公答应了，就派荀息带上屈邑产的马匹，再加上垂棘出产的美玉作为礼物，去向虞国借路以攻打虢国。虞公贪图宝玉和骏马，想答应借路。宫之奇劝阻说：“不能答应！虞国与虢国的关系，就像牙床和颊骨一样，互相依赖，虞国和虢国的形势就是这样。古人有话说：‘嘴唇没了，牙齿就会感到寒冷。’虢国不被灭亡，是靠着虞国；虞国不被灭亡，也是靠着虢国啊。如果借路给晋国，那么虢国早晨灭亡，虞国晚上跟着就灭亡，怎么能够借路给晋国呢？”虞公没有听劝，把路借给了晋国。荀息攻打虢国，灭亡了它；回师途中，又攻打虞国，将虞国也灭亡了。荀息拿着美玉牵着骏马回来报功。献公高兴地说：“美玉是老样子，只是马的年齿稍长了些。”所以说：小利是大利的灾害。
【解说】
虞国和虢国的关系，正如宫之奇所分析的，是“唇竭而齿寒”。但愚蠢的虞公却看不到这一点，而是贪图晋国的美玉良马，让晋国借道于虞，结果虢国被晋所灭，虞国也随之而亡。晋国之奸诈，确实令人痛恨，但向来兵不厌诈，晋国既然想吞并邻国，自然会不择手段。倒是虞公，为了个人私利，便不顾国家利益，因此，虞国之亡，罪在虞公。虞公自然已没有机会悔过自新，而虞公所留下的悲剧却能促人深思和反省。“小利，大利之残也。”这是对虞公悲剧的最深刻的揭示。
【相关名言】
贪婪是许多祸事的原因。

——希腊·伊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