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英《渡江云西湖清明》

《渡江云 西湖清明》

羞红颦浅恨，晚风未落，片绣点重茵。^①旧堤分燕尾，桂棹轻鸥，宝勒倚残云。^②千丝怨碧，渐路入、仙坞迷津。肠漫回，隔花时见，背面楚腰身。^③ 逡巡，题门惆怅，堕履牵萦。^④数幽期难准，还始觉、留情缘眼，宽带因春。明朝事与孤烟冷，做满湖、风雨愁人。山黛暝，尘波澹绿无痕。^⑤

【注释】 ①重茵：厚席，比喻芳草地。②燕尾：西湖苏堤与白堤交叉处，形如燕尾。桂棹：以桂木为棹之舟。此指画舫。宝勒即宝马。“勒”为勒马之络头。③楚腰：指美人细腰。《后汉书·马援传》：“楚王好细腰。”此句语本苏轼《续丽人行》：“隔水临花时一见，只许腰肢背后看。” ④堕履：《史记·滑稽传》：“前有堕珥，后有遗簪。”又《北史·韦夐传》：“昔人不弃遗簪堕履。”此指男女欢会。题门：用唐崔护游都城题诗于求浆女子门故事。⑤尘波澹绿无痕：语出温庭筠诗：“渭水波摇绿无痕。”

【译文】 她羞红了脸，浅浅地颦眉。晚风吹打着花朵，将落还未落。数片已飘零，落在芳草地如绣重茵。(我俩初次相逢，正在这美妙时分。)苏堤白堤交叉处如燕尾；此间荡漾木兰舟似轻鸥。人儿下马把宝马儿系，对着斜照残云。柔柳千丝夹出条幽径，四围奇异的碧色寒意森森似含怨情，这条路便逗引我渐进入仙坞迷津。最令人回肠荡气消魂，隔着花枝朦胧，时不时瞥见她细腰的背影。

啊，重来时，我不免徘徊逡巡。有时题门不遇心惆怅，有时承她留宿、遗簪坠履，魂梦牵萦。想来呀，我俩佳期幽会一向没个定准。这姻缘只因当初秋波暗送一见钟情；到如今人消瘦衣宽带缓也只因春心萌动。情随事异，便成明日黄花，一段柔情，化为孤烟凄冷；无穷烦闷，并做满湖风雨愁煞人。远山黛色渐黄昏，尘波淡荡，澹绿无痕。

【集评】 近代·陈洵：“此词与《莺啼序》第二段参看。‘渐路入仙坞迷津’，即‘溯红渐招入仙溪’。‘题门堕履’与‘锦儿偷寄幽素’是一时事，盖相遇之始矣。‘明朝’以下，天地变色，于词为奇幻，于事为不详，宜其不终也”(《海绡说词》)

近代·杨铁夫：“梦窗词起句多能笼罩全句如此词。”“访艳，‘千丝怨碧’四字为下之引脉有异样色泽。”“‘肠漫回’三字轻轻荡漾。”“兜头一转，力重千钧，此所谓空际转身法。”(《改正梦窗词选笺释》)

【总案】 此篇笔触极细，脉络井然，如常山之蛇，首尾相应。首句“羞红”似写花，亦似写人，虚实相生发，相映照。接下以“怨碧”，写环境，又烘托氛围，且点出人的情绪、心理；“肠漫回”，将此情此景更加融合无际，且进一步推宕开来。最后，以“孤烟冷”道出这段情缘之结局。此类手法亦即前人所谓“潜气内转”，为梦窗词所擅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