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洞宾桃柳升仙梦第三折

贾仲明

第三折

[越调·斗鹌鹑北]经了些水远山遥，畅好是天宽地狭^①。野店生莓^②,山城噪鸦。崎岖长途，奔驰瘦马。昏邓邓尘似筛，扑唐唐泥又滑。绿水堤边，青山那答。[紫花儿序北]夕阳古道，客旅人稀，老树槎枒。一林红叶，三径黄花。看了那、高低禾黍，纷纷桑共麻。俺则为功名牵挂。今日个背井离乡，几时得任满还家？
[诉衷肠南]你道是功名牵挂，早过了夕阳下，一带云山似图画。眼巴巴几时得到京华！ 过山遥路远怎去？ 他教我心惊胆颤怕。如今容颜瘦，倒不如受辛勤还家罢！我如今力困筋乏。


【注释】①畅好是：真是，正是。②莓：青苔。
【鉴赏】《升仙梦》写的是南极老人长眉仙，见汴京梁园馆聚仙亭的两株桃柳有仙风道骨之气，遂派吕洞宾去引渡它们。吕洞宾下凡见了翠柳、娇桃，令它们转世为人，长于富贵人家，结为夫妇。重阳节登高饮酒之时，吕洞宾设梦境，梦中丈夫受诰敕为官，夫妇赴任途中，汉钟离又在二人梦中化为强益，劫财害命，使之警醒，遂随吕洞宾出家，最后得以成仙。
从思想内容上讲，《升仙记》并无出奇之处。神仙化道的题材在元杂剧中屡见不鲜。《升仙记》以其形式的革新见长，受到后人的青睐。元剧或为正末主唱的末本，或为正旦主唱的旦本，《升仙记》却是正末、正旦同唱；杂剧都唱北曲，《升仙记》却以正末唱北曲，正旦唱南曲，这些都是杂剧中首创，贾仲名的这种尝试与努力，是值得后人借鉴与赞赏的。
这里所选的三支曲词，是柳桃夫妇赴任途中的对唱，表达了旅途艰辛，宦思与羁情交织，有强烈的抒情性。
“经了些水远山遥”,可见行程遥远，已非一日之劳顿。山路崎岖，视野受阻于千山万嶂，所宿处地僻草盛，人迹稀少；所行处山城噪鸦，萧瑟冷落。无论是瞻前还是顾后，都是“崎岖长途”;无论是以往还是明天，都将“奔驰瘦马”。风和日丽则黄尘如筛；天阴下雨，则路滑泥烂。生于富贵人家，长于温柔之乡的柳春与陶氏，哪堪这水远山遥的鞍马劳顿。不过，此行毕竟是赴任，自古功名多诱惑，因此，柳春情不自禁地又唱出了“绿水堤边，青山那答”的仕宦情声。
眼前行经古道之上，天边一抹夕阳，人迹稀少，只见路边老树枝桠歧出。时值深秋，一林红叶如火，三径黄花似金，高高低低的田野上长满了禾黍桑麻。想农夫尚能饱览黄花红叶享受收获禾黍桑麻之乐，自己却为功名所累，背井离乡。在此，羁情已经上升到与功名相抵抗的位置，不由得使人起桑梓之想，生“几时得任满还家”之感叹。
[诉衷肠]是正旦陶氏所唱，较之丈夫柳春，她所唱更为直露。丈夫正感叹为功名牵挂，转眼间，时过境迁，暮色将临，又一天旅途奔波，如今是力乏筋困，容颜消瘦，望前程仍旧是云山相接，山遥路远，眼巴巴望不到京华，真叫人心惊胆颤，还不如辛勤早回家。
人生往往富在此岸，而贵在彼岸。二美不可兼得，柳春在赴任途中，备尝艰辛，陶氏更觉畏途之惧，受不得辛苦。正进退踌躇之际，忽梦中遭盗被杀，遂幡然醒悟，知富贵之不可求，人生将不可久，转而求点化，希望长生。以上三支曲词所昭示的便是这种进不及官场，退不得还家之境。因此，在剧情的转折之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羁旅行役一向是诗词中的重要题材。宋代诗人梅尧臣曾以温庭筠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作为善表“道路辛苦，羁愁旅思”的范例。元曲中也颇多此类题材，虽然多以显豁直露区别于诗词的蕴藉含蓄，但像马致远《天净沙·秋思》之类的名篇，亦有化景为情的特点。《升仙记》中这三支曲词也是抒发羁愁旅思的，前二支曲子在遣词造句、意象的营造方面都颇见《秋思》的影响。但套曲不似小令篇幅短窄，必须将意象浓缩并置，因而，[斗鹌鹑] [紫花儿序]都前后妆点，着意铺排，将羁情与宦思渲染得变化动宕，别有风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