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菜妇

姚燮

卖菜妇，街上行。上有白发姑，下有三岁婴。卖菜卖菜，叫遍前街后街无一应。昨日宜单衣，今日宜棉衣。棉衣已典，无钱不可赎。娇儿瑟缩抱娘哭，娘胸贴儿当儿衣，娘背风凄凄。但愿儿暖儿勿哭，儿哭剜娘肉。莫道赎衣无钱，床头有钱，床头有钱三十馀。买得一升米，煮粥供堂上姑。馀钱买麦饼，为儿哺。得过且过，明日如何？明日天晴，卖菜街头行；明日天雨，妾苦不足语，姑苦儿苦。

《卖菜妇》写一位卖菜为生的农妇的悲惨境遇，为旧社会贫苦善良的劳动妇女传神写照。
诗中的“卖菜妇”是位寡妇。上有白发苍苍的婆婆，下有三岁学语的孩子，唯独没有提到丈夫，可见他已不在世上。一家三口的生活负担就沉重地压在她一个人的肩上。为了糊口，她不得不沿街叫卖。然而由于气候缘故，有时买主甚少，以至“卖菜卖菜，喊遍前街后街无一应”,这几句虽是纯客观的轻描淡写，却以其高度的真实性，唤起读者的关切。使人联想到宋代范成大《雪中闻墙外鬻鱼菜者求售之声甚苦有感》正是：“岂是不能扃户坐，忍寒犹可忍饥难！”
然而“忍寒”也不容易。诗韵一转写道，天气尚未转暖，棉衣就先行典当出门，一旦风寒袭击，首先叫苦的则是孩子。这以下读者惊奇地看到诗人描摹农妇口吻准确到了维妙维肖：“娘胸贴儿当儿衣，娘背风凄凄。但愿儿暖儿勿哭，儿哭剜娘肉。”从这些平凡的絮语中，流露出伟大的母爱。这位妇女生活在社会底层，有说不尽的辛酸，然而在她身上，劳动人民的品德却熠熠生辉。从她走街串巷的叫卖中，可感到她的吃苦耐劳；从她对床头仅剩的三十文钱的分配上，又可见她的精打细算。她不仅是一位慈母，同时也是一位孝顺的儿媳。在她的计划中，卖菜得来的一点钱，首先要“买得一升米，煮粥供堂上姑”,而“馀钱买麦饼，为儿哺。”而这个老老幼幼的考虑中，唯独忘记了她自己。这种出乎本质的自我牺牲精神，又是多么感人呵。
“床头有钱，床头有钱三十馀”这两句有重复，这十分形象地表现出贫苦中人数米而炊，恨不得一个铜板掰两半儿用的心情，这钱来之不易。卖菜妇用它对付了今宵，然而她又怎样打发明朝？诗人于是沉痛地写道：“得过且过，明日如何？”明日的命运全看天气，“明日天晴，卖菜街头行”,兴许可以少得生资。要是“明日天雨”呢，诗的结尾之妙，在于不笼统地说一家三口将陷于困厄之中，而是以农妇的口吻，将这苦分两层述，一是自己的苦，不值一提；二是“姑苦儿苦”,这才叫她五内俱摧呢。紧紧抓住人物的心理剖析，遂有入木三分的深刻。
这首诗笔力相当集中，仅通过卖菜妇一天的遭遇来表现其生活的疾苦，概括而洗炼，令人窥斑见豹。诗人采用了民间口语入诗，人物语言的描摹尤为出色，在不到二百字篇幅中塑造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形象。无论就现实主义精神，还是就其叙事艺术而言，它都继承了汉乐府和唐代新乐府的传统而又有所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