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桢 ·黎阳山赋

自魏都而南迈，迄洪川以朅休。想王旅之旌旄，望南路之遐修。御轻驾而西徂，过旧坞之高区。尔乃踰峻岭，超连罡，一登九息，遂臻其阳。南荫黄河，左覆金城。青坛承祀，高碑颂灵。珍木骈罗，奋华扬荣。云兴风起，萧瑟清冷。延首南望，顾瞻旧乡。桑梓增敬，惨切怀伤。河源汩其东游，阳鸟飘而南翔，睹众物之集华，退欣欣而乐康。

刘桢的《黎阳山赋》是作者随曹操西征马超，经过黎阳，登黎阳山所作。黎阳山在今河南浚县东南二十里，又有黎山、大伾、于青坛山，东临黄河。山上有青坛。东汉光武帝平王郎后，还军至黎阳，筑坛，祭告天地百神。后遂成为古迹，大军于此，诗人登山凭吊古迹。抒发感慨，把吊古之幽情与思乡忧伤融而为一，升华为人生的感慨。瞻望未来，如众物的风华正茂，大有作为。

全赋二十六句，分三个层次，铺叙景物，抒发感慨。情景融合无间，感发人意。

赋的前六句写西征马超途中，过黎阳山。开端两句先述大军从魏都出发，南行至黄河而停止行进。黄河在黎阳山南麓。进军路线交代清清楚楚。瞻望大军前进方向，皇家军旅，旌旗蔽空，尤其旌旄帅旗高扬。南行的大路漫长遥远。说明这是暂时休整，大军将继续南行。借大军休整在黎阳附近，作者才有凭吊古迹之行。最后两句写他驾着轻车简从而西行，经过旧城堡的高冈，到了黎阳山下。这六句叙事简洁，交代清楚，作为凭吊古迹之由。意欲登山观察东汉光武帝讨平王郎，而刻石勒功，登告天神之遗迹。暗寓曹氏大军南征，有如东汉光武帝一样，扫平割据，统一天下，将来此丰功伟绩，可昭告天地。这虽然是封建文人的癖好，但又何尝不是寄予自己的政治希望呢。乱世用武，正是英雄建功立业的好机遇。随军的军谋祭酒刘桢，也正是为此而奋斗。

赋的中间二十句写登山见所感。前四句写登山的艰难与路线：于是就开始登山，跨越险峻山岭，通过了几道山冈，每登一高峰山冈，不知要有多少次喘息，最后总算是登上黎阳山高峰的向阳坡顶。登高远望，心胸顿开，视野壮观，方感天地之大。这里写登山艰难，连用三、四字的排比，文气一贯，也传达出登山人急切与紧张心情，同山路崎岖高险、体力不支，喘息劳累等困难作斗争的精神，溢于言表，渴望吊古之情，不言自明。它成了登山的动力。接着用八个短句写于山上所见，以明游览名胜，凭吊古迹之意。在黎阳山顶，下望黄河，滔滔滚滚，有黎阳山庇荫。左下金城坚固，依山而构，凭险为据。金城当指黎阳县城，固若金汤，故形容金城。尤如今说钢铁长城之意。也许这就是大休整的地方。山顶上则是当年汉光武帝祭天的青石高台，它依然存在，想到它当年承受着祭天的任务。青石台前，耸立一幢高碑，上面的祭告天神，顿扬神威的文字，昭昭在目，字迹清楚。言外之意是天助汉光武帝完成统一大业，军行正义，上合天理，下符人心。得道多助，功成业就。古迹流芳，仿佛幻入当年汉光武帝祭天的神境，神变故景，祭祀天神，颂扬神词，宛然在目，故而写出“青坛承祀，高碑颂灵”的赋句，八个字既高度概括，又形象具体，引发人们想象，创造出祭祀天神的仪式情景，得到象外之象。再用四句写青坛、高碑周边景物，珍奇的树木，藤萝香草，扬花吐艳，芳香袭人。一阵微风吹起团团浮云，山间萧瑟清冷，凉气拂面，心旷神怡。这十二句铺叙具体，层次清楚，以观览为线索，写山下，前后左右，以前与左涵盖后与右，黄河如带，环绕黎阳山，河依高山，山映黄河，景象壮美。山左金城，据险可守，有覆压金城之势。写山上，古迹犹存，珍树奇花，烂熳芬芳，以衬托古坛古碑，万世流芳，天神共鉴。赞美自然景色与颂古幽情，相间相辅，浑然一体。

赋的最后八句，写感慨。先用四句写思乡之情。伸长脖颈，遥望故乡的方向。史载刘桢是山东东平人。他幻想出家乡父老所栽种的桑树、梓树、越发感到崇敬，思念故老、乡里。这句是化用 《诗经 ·小弁》：“维桑与梓，必恭敬止。”毛传解释说，父母所栽，子辈不敢不敬。此处用来表明悬念父老、乡里。这是人之常情。何况刘桢身处征战的军中，死亡之神随时都可降临。因此他的心情凄惨、忧伤，既有感伤时乱的忧患意识，又存久别家乡亲人在外的羁旅愁苦之情。愿天下统一，社会安定，衣锦还乡，实现理想愿望。再回到眼前，看到山下黄河，从西北高原汩汩流来，又东流入海，永不休止。阳山之鸟飘然而南飞，向自己家乡方向飞去，可以带去自己崇敬尉问之情。近观身边珍树奇花，各呈异香，纷效奇姿，目不暇接，心花怒放，把忧愁抛之九霄云外。高高兴兴下了山，想到繁花似锦，欣欣向荣，和乐而安康。美景在目，陶冶情性。未来的生活，大战之后，不是美好和乐安康吗？以乐康之情倾诉胸怀。《文选》谢叔源 《游西池诗》注引残句：“良游未厌，白日潜辉。”

这篇赋以时间、事件为线索，描写登山经过。其主要特点是，移步换形，随景布情，情景相生。写王旅，军形神速，浩浩荡荡，气壮山河。由魏都到洪川，由旌旄而南路。构成军队出征作战的特征，暗示行为的正义性，也不无赞颂之情。写登山，上下左右，古今人事，远近景物，风云飞鸟，珍木骈罗，旧乡桑梓，层层渲染，相对相接。随着视角的转换，布情不一。由渴望登山，登山急切，写到刚毅勇敢，豪情满怀，吊古幽情。欣赏景物，由思故乡的忧伤，写到欣欣乐康。作者的感情纷纭复杂，流动相续，景杂而情深。景因情而富于生命力，情托景而可感。启人解悟人生。在铺陈描写中，又详略得体，突出山中所见所感，全文又突出人的感情。虽然没有描绘人的形象，而人在画面中，其行为，情感，昭然可见。

全篇以四、六句为主体，句式多变。有叙述句，描写句，排比、对偶句。兼以虚词勾连，动词置句首，省略主语等，构成这篇赋音韵流转，舒缓抑扬，节奏和协，声韵谐美。绝少雕饰，文情并茂，是一篇成熟的抒情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