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那狐的故事 [法国]佚名

【作品提要】

《列那狐的故事》由27篇组诗构成，假托动物来影射人类社会。《列那狐和公鸡商特克莱》讲述了列那狐用计谋与公鸡商特克莱攀亲，夸赞他的歌喉，当商特克莱得意洋洋地引吭高歌时，正中列那狐的诡计，被列那狐咬住了脖子。商特克莱为求自保，想方设法让列那狐开口说话，终于在列那狐张嘴的时候逃脱了。

【作品选录】

列那狐和公鸡商特克莱

列那狐，坏事做惯，

诡计多端，

这一天，

他来到一座庄园。

庄园近树林，

成群养家禽，

公鸡母鸡无数只，

池塘鸭鹅肥又嫩。

贡斯当·戴·诺瓦家富有，

他就住在庄园这一头，

母鸡、阉鸡、火腿与咸肉，

还有肥腻的猪油。

麦粮满仓箩，

果园鲜果多，

品种齐全，樱桃苹果，

列那狐就喜欢来这个处所。

田庄装有橡木桩子的栅栏，

棠篱在外面又围了一圈，

把母鸡放在这可靠的地方，

既保险，又安全。

列那狐轻步地朝这个方向，

他缩着身，一直走到田庄，

好一个狩猎的能手，

可惜篱笆严密又粗壮。

他既不能钻，也没法跳，

肥壮的鸡子又不能白白放掉。

列那狐蹲在路上，左顾右瞧，

不住地摇头晃脑，

跳吧，

从上面跳，一定会被人看到，

母鸡会躲进树丛，

偷鸡不成，倒被人先知道。

惶惶凄凄，

一心想得到啄食的母鸡，

列那狐抬头看，

低头觅，

篱笆拐角处，

木桩破了一空隙。

列那矮身进，

迎面白菜成畦，

狐狸缩紧身体，

滚进菜棵，使人迷离。

就在他藏身的时候，

母鸡首先看到，

顿时一片骚扰，

个个急忙奔逃。

公鸡商特克莱，

走上树林的小径，

他是从木桩当中钻出来，

想独自到粪堆上养神。

他迈着毛脚腿，昂着头，

高傲绝伦，

他走近母鸡，

问她们什么事这样飞奔。

母鸡中最聪明的要算品达，

她生的蛋大，

公鸡右面是她的栖榻。

她首先说话：“我们都吓坏啦。”

“怕什么？看见了啥？”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野兽，

如果不赶快逃，定会地陷天塌。”

“不要紧，都有我，

用不着逃，别害怕。”

“我亲眼看见了，说实话，

我敢发誓，我看见了他。”

“你看见他怎么样？”

“怎么样？我看见他

抖动菜棵，摇动篱笆，

他就藏在菜底下。”

“品达，你别再多话。

老实说不用怕，

我从未见过黄鼠狼和狐狸，

有那么大胆爬进庄户家。

真笑话，

你们只管去玩耍。”

商特克莱自信非常，

又回到他的粪堆去，大模大样，

再也不会想，

灾祸已到了头上。

真糊涂！

爪子一只踡，一只伸，

眼睛一只闭，一只睁，

懒洋洋，在粪堆顶上打盹。

…………

列那狐，

狡猾机灵，

看见公鸡入睡，

便低下头，碎步轻轻，

凑近来，

想一口吞下这个瞌睡虫。

列那太心急，

没有扑到公鸡，

商特克莱向旁边一跳，

狐狸扑了个空。

真倒霉！

列那牙咬碎，

吃不到商特克莱，

工夫白费。

“商特克莱，你别逃，别害怕，

咱们是一家，

你是我堂弟，

见你身体好，我真乐意。”

公鸡得意喜洋洋，

喔！喔！连声唱。

列那狐忙称堂弟，

“你怎么把令尊商特克兰全遗忘？

他在雄鸡队中无敌手，

喉咙盖天响，

唱得好，中气长，

紧闭二目，嗓门来得亮！

只要他振翅高歌，自有人

数里外来欣赏。”

商特克莱称大哥，

“你是否跟我说着玩？”

“哪里话！”狐狸说，“你唱唱看，

闭上眼，

咱俩是同血同族，

我宁失一条腿，也不愿你遭祸端。

你我系至亲，

至亲非等闲。”

公鸡说：“你的话我不信，

请你站远，

然后我才歌一曲，

我的歌喉著名尖。”

列那狐笑嘻嘻，

“来，高点声！唱吧，堂弟！

我要看你和商特克兰叔叔，

到底是否亲嫡系。”

商特克莱高唱了一声，

一只眼闭一只睁，

对狡猾的狐狸，

不能不仔细。

列那狐说：“不对！不好听！

商特克兰唱时紧闭二目，

引吭高歌，周围二十几户，

谁不听得清清楚楚？”

商特克莱以为是实话，

心安目闭气力大，

一唱再唱，一歌再歌，

列那狐机会不耽搁。

从菜棵底下往上蹿，

一口咬住歌唱家的颈脖。

心欢喜，不迟疑，

这一手干得实在利落。

品达望见狐狸衔走了公鸡，

难过失望，又哭又痛。

“大王啊，我先前怎样提醒你，

你不听劝，反怪我糊涂虫。

现在可看出我没有说错，

是你自己不好受人家欺弄。

不吃亏，不知道害怕，

这个人才真是糊涂虫。

现在狐狸捉走你，

我也不能活； 唉，这真是命穷！

失掉你，

等于永远失掉了光荣。”

黄昏近，

田庄主妇打开门，

她叫母鸡回窝，

高喊：“品达！比丝！鹭赛特！”

奇怪，

怎么一个也不回来？

她们在哪儿徘徊？

主妇高叫商特克莱，

回头看见列那狐，

主妇救鸡忙追逐，

自己追不上，

高喊来人快帮忙，“白昼行抢！”

庄里的人听见喊叫，

跑出来问什么事，

主妇哭丧说：“哎呀！不得了！”

他们莫名其妙问：“什么事来闹？”

“公鸡被狐狸偷跑！”

贡斯当·戴·诺瓦高声吵：

“老糊涂！干吗不把他捉牢？”

“天老爷，你怎好这样唠叨！

我冲着所有的神灵起誓，

我实在捉他不到。”

“为什么？”

“他不等我来就溜跑。”

“干吗不打死他？”

“用什么打？哪儿找？”

“用这根棍子呀！”

“天哪！我怎能来得了，

他跑得这样快，

两只猎犬也休想追得到。”

“他跑到哪里去了？”

“一直向前。”

庄里的人急忙追过去，大声叫：

“那不是他！那不是他！”

列那狐听见有人赶，

拼命窜逃。

从篱笆洞口往外跳，

脚朝天，猛跌了一跤。

追赶的人齐呐喊：

“在这边！在这边！”

贡斯当发命令：“快赶！快赶！”

追的人腿似箭。

贡斯当又放猎犬莫瓦散。

“乐包尔！汉包特！特拉维！包尔都！

都去追赶赭色狐！”

个个往前扑，

远远望见，齐声高呼：

“那不是列那狐！

那不是列那狐！”

商特克莱心知再不想主意，

性命一定要归西。

他说：“狐狸大王，你怎么啦？

你听不见追的人在骂你？

贡斯当追来了，凭你的聪明伶俐，

也不回他几句？

他喊‘列那狐偷了鸡！’

你应该说‘这不由得你！’来气他一气！”

多聪明的人也会做错事。

列那狐用尽了心机，

这一次也居然把心迷，

他说：“这由不得你！

我拿定了你的公鸡。”

商特克莱觉察狐狸张了嘴，

扑了扑双翅，

就飞上了苹果枝。

列那狐呆在下面，粪堆上，

羞愧，气恼，悲伤，

放掉了商特克莱，

好不应当。

“鬼狐狸！”

公鸡说得好得意，

“你拿别人当什么？

你以为旁人全都不如你！”

贪心的狐狸气得直打战，

咬牙更切齿。

“不该说话而说话的嘴巴，

真该死！”

“不错，不错，”公鸡说，

“拿我说，

该警惕时不警惕，

害瞎了眼睛怪自己，

堂兄列那狐，

谁也不该相信你，

跟你做亲戚，

真晦气！

我几乎送了命，

碰上你列那狐无信义。

滚你的吧！你再待下去，

一定得留下你的皮。”

列那狐无心听训词，

再没有说话的兴致，

垂头丧气，直奔西。

腹内空，肚里饥，

沿着路边的荆棘，

悔恨交加心生气，

真不该放掉到嘴的雄鸡。

(成钰亭　译)

【赏析】

《列那狐的故事》是法国中世纪城市文学中著名的讽刺长诗。在故事描述的动物王国里，列那狐生性聪慧狡诈，他与伊藏格兰狼、勃伦熊等都是国王诺勃勒狮的廷臣。诺勃勒狮横行霸道，独断专行。伊藏格兰狼和勃伦熊为非作歹，巧取豪夺。故事情节主要是围绕着列那狐与伊藏格兰狼、勃伦熊、诺勃勒狮之间的斗争展开的。其中，列那狐与伊藏格兰狼之间的斗争占了故事的主要篇幅。在这些故事中，伊藏格兰狼一次次地遭到表面上温文尔雅的列那狐的暗算，一步一步地踏入列那狐设计好的陷阱中。梦想着每天能吃上美味的鳗鱼，伊藏格兰狼答应剃发受戒，却被列那狐一盆开水浇下去烫秃了头。为了吃到更多鲜美的鳗鱼，贪婪的伊藏格兰狼很快忘了脑袋被开水淋烫的疼痛，傻乎乎地蹲在池塘上的冰洞旁，尾巴上拴着一个铁桶，做着吃鱼的美梦。等到天亮时，被结结实实地冻在冰面上的伊藏格兰狼陷入了猎人们和猎狗的围捕中。结局自然好不了，伊藏格兰狼被猎人打成重伤，漂亮的尾巴断了，屁股也被火枪打烂。而游戏的设计者列那狐却早就溜回自己温暖的家中做着甜美的梦。伊藏格兰狼在接二连三地遭到列那狐的愚弄之后，向国王诺勃勒狮控告列那狐。列那狐在审判中为自己所作的辩护博得了国王、王后以及众多与会者的同情，但在与伊藏格兰狼决斗定胜负时却不慎落败。及至列那狐被判有罪要处以绞刑时，他仍能凭借其机智力挽狂澜。

《列那狐的故事》在欧洲广为流传，影响深远，甚至在现代法语中，“列那”一词已成为狐狸的代称。《列那狐的故事》起源于法国民间，由二十七组故事诗构成，共三万余行，是一部著名的讽刺长诗，约产生于12世纪中叶至13世纪末，先后有多位民间诗人陆续创编、续写，诗的作者大多已无从查考。它采用了寓言的手法，以兽寓人，并以讽刺、幽默的笔法，赋予作品强烈的现实性和娱乐性。法国现代语言学者吕西安·富莱将这些各自独立的诗篇按情节顺序编成体系完整的《列那狐的故事》。

作为一部讽刺作品，《列那狐的故事》假托动物来影射人类社会，从而揭露封建统治阶级的丑恶和腐败。诺勃勒狮是最高封建统治者，伊藏格兰狼和勃伦熊是贵族廷臣。而鸡、兔、猫等弱小动物则是广大被压迫阶级。列那狐的形象非常复杂。他凭借自己的机智与狡诈与强大的封建势力斗争，总能取得胜利。同时，他欺凌弱小者，弱小者也起而反抗他。

列那狐在故事中是个属于骑士阶层的小贵族，社会地位并非很高，但是他敢于捉弄国王、愚弄权贵、嘲笑教会、诛杀朝臣，是作为一个反封建的逆臣、斗士出现的。在当时中世纪的封建社会中，作为统治阶级的国王、教会和贵族上层专制腐败，贪婪丑恶，势力强大。新兴的市民阶层作为新的阶级的萌芽，虽然生机勃勃，但是势单力薄，难以与强大的统治阶级抗衡。因此在故事中，狐狸虽然无法与强壮凶猛的狼、熊、狮等正面抗衡，但他往往以机智与他们斗法，这恰恰体现出市民阶层的特点。因此，作为反封建逆臣、斗士出场的列那狐，实质上又代表着新兴的市民阶层。他与狼、熊、狮等斗争中所展现出的机警睿智不单单是一只狐狸的智慧，不单单是一个逆臣斗士的智慧，而是市民智慧的凝结，列那狐的胜利象征着市民阶层对封建势力的胜利。

另一方面，列那狐又肆意欺凌和虐杀代表下层劳动人民的弱小动物，诸如鸡、兔、鸟、猫等，他们没有防卫能力，大多成了他的腹中之物。故事通过对列那狐的描述，形象地反映出中世纪欧洲的封建社会是一个充满欺诈与掠夺的弱肉强食的世界，作者为遭受剥削和压迫的广大劳动人民发出愤怒的抗议。同时，那些代表下层百姓的弱小动物对列那狐欺小凌弱、卑劣残忍的恶行做出谴责、声讨，并联起手来抵制、反击列那狐。在这样的斗争中，列那狐总是以一个失败者的形象出现。选文中，列那狐为捕食公鸡而与其攀亲，假意奉承，利用公鸡的虚荣心而得手。最终聪明反被聪明误，公鸡成功逃脱之后，列那狐遭到公鸡的嘲笑与奚落，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人民群众的智慧和力量。

喜剧性和讽刺性是《列那狐的故事》中最鲜明的艺术特色。狼趁列那狐不在，在狮王面前说他的坏话，列那狐得知后以为狮王治病为由，建议狮王将狼皮裹在身上； 列那狐丧命时，国王下令将他隆重安葬，教会在祷告中颂扬他的“美德”，等等。这一切令人啼笑皆非的情节，在貌似无理而实属合理的铺陈中，收到入木三分的讽刺效果。《列那狐的故事》对欧洲文学产生过不少影响，法国著名诗人拉封丹的许多作品就是在其直接或间接启发下产生的，德国大文豪歌德的作品《列那狐》也是根据这个故事而写成的。

(高　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