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摹情态

是把人或事物的情态摹绘出来。情态包括神情和外貌，所以，摹情态常常成为刻画人物精神面貌和性格特征的重要手段之一。
110.可怕！ 可怕！ 你看堂姑夫的神气吧！ 咧着有胡楂的嘴巴，露着白晃晃的牙齿，眯着右眼上眼皮有一片疤痕的眼睛，酸溜溜的，简直换了另一个人。(柳青《创业史》)
评析 伪善的富农姚士杰在妻侄女面前露出了禽兽的本性。“酸溜溜”一语生动地表现出这一刻里他的丑态，使他阴险、狡诈、淫乱的面目暴露无遗。
111.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诗经·卫风·氓》)
评析 诗的头四句的大意是：那个青年忠厚又老实，抱着布匹来换丝，不是来换丝，来了就和我谈婚事。首句叠字“蚩蚩”,摹绘青年忠厚老实的情态。
112.……细看形容，与众各别：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红楼梦》第三回)
评析 这是《红楼梦》第三回对黛玉的一段描写。作者以神显形，通过“泪光点点”、“娇喘微微”等多处情态摹写，把一个身体瘦弱、多愁善感、容易流泪、温柔多情又美丽的女子表现得栩栩如生。
113.她握着书，呆愣愣地望着这两行字，她眼前立刻浮起了一个人影，破旧的夹克，破旧的牛仔裤，乱蓬蓬的头发下有对忧郁而阴鸷的眼睛……她无法把这本书和那个忧郁的男人联想到一起，正像她无法把这栋房子和那人联想到一起一样。她慢吞吞地把这本书归于原位。(琼瑶《心有千千结》)
评析 情态包括神情和外貌。情态摹绘擅长于揭示人物的精神世界和性格特征。“呆楞楞”“慢吞吞”充分显示了女主人公沉浸在记忆中的神态以及心理活动过程。
114.老拴一手提了茶壶，一手恭恭敬敬的垂着，笑嘻嘻的听。(鲁迅《药》)
评析 动作与表情相互配合，娴熟地刻画出华老拴的形象与神态，形神兼备，呼之欲出。
115.见孤儿额颅上汗津津、口角头乳食喷；骨碌碌睁一双小眼儿将咱认，悄促促箱儿里似把声吞；紧绑绑难展足，窄狭狭怎翻身？他正是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纪君祥《赵氏孤儿》)
评析 这是元杂剧《赵氏孤儿》中，对藏于箱中孤儿的一段描写。五个三字格叠字，分别从额、眼、形、足、身等方面描摹孤儿的局促、紧张、天真、危难的情态。由于作者是以自己的感受摹绘情态，所以整段描写也就透露出作者对孤儿命运的同情和忧虑的感情。
116.那男人虎虎地向起身慢一点的女人们身上踢了几脚，回转身来站在不满二尺阔的楼梯上，向楼上的另一群人呼喊。
“揍你的！再不起来？懒虫！等太阳上山吗？”

(夏衍《包身工》)

评析 “虎”本是名词，重叠后作形容词，摹绘带工头对“包身工”如虎的凶狠神态。虽然只是寥寥二字，却也形神毕露，印象深刻。
117.有时候她深深的看我一眼，她的黑晶晶，水汪汪的眼睛里，似乎是满含着责备我规劝我的意思。(郁达夫《春风沉醉的晚上》)
评析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作者描写人物的心理活动，没有语言，也没有动作，只是细细地摹出眼神，便将人物的所思所想和盘托出了。
118.春兰回过头来，睁起又黑又大的眼睛，静谧谧地看着运涛。青年少女到了这刻上，会感到人生无边的幸福。(梁斌《红旗谱》)
评析 “静谧谧”虽是摹写春兰此刻的情态，却又写出了少女的柔情与爱情幸福的感受。摹情态是摹绘修辞中，意蕴最深，表情表意最强的一种形式。
119.[晚韶华]……人生莫受老来贪，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红楼梦》第五回)
评析 这首曲子是写李纨的。曲名“晚韶华”。字面上说晚年荣华，其真意是说好光景到来已经晚了。曲中的“气昂昂”、“威赫赫”都是摹绘文武将相，位高势尊、骄横、威严的情态的。这些人在世时，不可一世，可是临死时也会“昏惨惨”走向黄泉路，荣华富贵有何用。
120.她突地活跃了起来，夺去了刀，作出一个侧面骑马的姿势，很结实地一挥，喳的一刀，便没入树身三四寸的光景，又毫不费力地拔了出来，依旧放在柴草里面，然后气昂昂地走来我的面前，两手叉在腰上，微微地噘起嘴巴，笑嘻嘻地嘲弄我。(艾芜《山峡中》)
评析 作者在动作描写和情态描写中，生动地刻画出野猫子(女主人公)桀骛不驯、粗野奔放、又不失女子纯真的性格特征。“气昂昂”、“微微地噘起嘴巴”、“笑嘻嘻”等形容词，将一个栖身于匪盗之间的少女情态摹绘得活灵活现。
121.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屈原《九歌·湘夫人》)
评析 “袅袅”状柔弱的秋风，“眇眇”形容又在想望又害怕的眼光。在秋风的吹拂中，洞庭湖里泛起了微波，树叶纷纷下落，湘夫人下降到北渚等候湘君。没有看到湘君，又是想望他，又担心他为什么不来。微波落叶正好烘托了这种感情上的矛盾，借景写情，细致动人。
122.我不敢思想，也懒得思想，我迷迷糊糊的，腮上老有那么两块红。我懒得打扮，又不能不打扮，太闲在了，总得找点事作。打扮的时候，我怜爱自己；打扮完了，我恨自己。我的泪很容易下来，可是我设法不哭，眼终日老那么湿润润的，可爱。(老舍《月牙儿》)
评析 这是一位年青妓女的自白。“迷迷糊糊”是写麻木的心态；“湿润润”的双眼，是内心痛苦的反映。恨自己又怜自己，人物的情态被描摹得细腻而深刻。
123.黑凤捏住了车闸，将速度放慢，然后故意慢悠悠地向芒芒驶去。到了芒芒面前，她慢腾腾地下了车子，只听芒芒着急地说：“啊！ 你怎么到这会儿才回来！”(王汶石《黑凤》)
评析 形容词“慢”后以“悠悠”“腾腾”修饰，形象地表现出黑凤给芒芒说媒回来后故意卖关子的情态，反衬出芒芒急切等待回音的心情。两组叠字以“慢”为外形，“悠悠”寓含得意；“腾腾”说明故意折磨人。没有这种细微的差别，人物的形象怎能生动感人？
124.淡金色的夕阳，像这条轮船一样懒洋洋地停在这一块长方形的海水上。两边码头上仓库的灰色大门，已经紧紧地关起了，一下午的嘈杂的人声，已经寂静了下来，只有乍起的晚风，在吹卷着码头上零乱的草绳和尘士。(冰心《一只木屐》)
评析 作者以“懒洋洋”修饰夕阳与轮船，使物有了情态，产生了拟人化的效果。
125.[南扑灯蛾]态恹恹轻云软四肢，影蒙蒙空花乱双眼，娇怯怯柳腰难扶起，困沉沉强抬娇腕，软设设金莲倒腿，乱松松香肩云鬟，美甘甘思寻凤枕，步迟迟倩宫娥搀入绣帏间。(洪升《长生殿》)
评析 这是一幅杨贵妃的醉酒图。“恹恹”写体沉肢软；“蒙蒙”描眼花缭乱；“怯怯”摹娇姿媚态；“沉沉”绘举止迟缓；“设设”是步履蹒跚；“松松”是衣发散乱。这一连串的重彩浓墨的工笔描写，一方面刻画出杨贵妃“盼君临幸”的痛苦心情，另一方面，又摹绘出她楚楚动人，令人怜爱的神态。摹绘的文学艺术语言给读者不尽的美的享受。
126.坐未定，香玉盈盈而入。生望见，泣下流离，急起把握。香玉以一手握绛雪，相对悲哽。及坐，生把之觉虚，如手自握，惊问之。香玉泫然曰：“昔，妾花之神，故凝；今，妾花之鬼，故散也。今虽相聚，勿以为真，但作梦寐观可耳。”绛雪曰：“妹妹大好！ 我被汝家男子纠缠死矣。”遂去。香玉款笑如前：但偎傍之间，仿佛一身就影。生悒悒不乐。香玉亦俯仰自恨。(蒲松龄《聊斋志异·香玉》)
评析.《香玉》是聊斋中一篇优美的故事，写牡丹花神香玉陪伴书生黄生，后被人挖移而变为花鬼，在黄生深情的呼唤下复活的经过。文中以“盈盈”摹写花神步履轻盈、美丽姣好的情态；以“悒悒”描绘黄生对香玉由花神变为花鬼后的失意和落落寡欢。前后呼应，神情毕露。
127.州判老爷虽说有教习壮着他的胆子，走到海滩下了轿，依然战战兢兢的，赛如将要送他上法场的一样，扶上划子。船小人多。不免东摇西荡，又把他吓得“啊唷皇天”的叫，伏在一个人的身上，动也不敢动。好容易撑近大船，扶他上梯子。他抬头一看，船头上站着好几个雄赳赳、深目高鼻的外国兵，更把他吓得索索的抖，两只腿上想要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忙找了三四个人，拿他架着送到船上。(李宝嘉《官场现形记》)
评析 战战兢兢、抖抖索索的州判老爷与雄赳赳的外国兵形成鲜明对照，把一个保命胆小、奴相十足的腐朽官僚的丑陋内心表现得淋漓尽致。摹情态也是表现人物性格的重要手法之一。
128.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只管怔怔的瞅着他。此时宝玉心中也有万句言词，不知一时从那一句说起，却也怔怔地瞅着黛玉。两个人怔了半天，黛玉只“咳”了一声，眼中泪直流下来，回身便走。(《红楼梦》第三十二回)
评析 黛玉“怔怔”,宝玉也“怔怔”,两颗真诚相爱的心一旦沟通后，彼此竟无一语！ 反常乎？却又真实可信。此时此境千言万语勿需细说。因为两颗布满创伤的心已经撞出了爱情的火花。“此处无声胜有声”,曹雪芹不愧是杰出的语言大师，只是“怔怔”一词，就写尽了宝黛二人的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