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吧，形而上学

星系飞奔， 宇宙膨胀，
大地板块错动，海陆神秘地迁移升降，生命燃烧，核火烈烈，
新芽在朽草下沙沙滋长……
啊，一切都在运动，一切都在演化，辩证法是这宇宙大自然之王。
哪儿是形而上学的归宿？! 没有。
于是它寄生蟹似地钻进了我们的颅腔。
它从此窒息灵感，扑灭思的火花，驱使人们变成真诚热烈的偏执狂；它愚弄历史，愚弄千百万人，
它留下了一条条历数不尽的罪状：

凝固在铅板上的思想就成了真理的终结。
理论成了法官，实践反而站到被告席上。
已经确立的，就不许再有变革。
一条个别的定理，就无限地引伸、夸张。
没有量变质变，没有否定的否定，辩证法用一只脚站立着。
一个庞大的乐队演奏着一个音符的乐章。
“精神万能论”成了推动国民经济的符咒。
服装、文艺、思维都制造出绝对的式样。
在现代迷信的庙宇里大搞图腾崇拜。
赞美太阳，就抹煞其它恒星的光芒。
钢铁重要，就任金银在地底沉睡。
为了粮食，又砍伐林木，垦耕草场。
人是最宝贵的，打倒“人口规律”。
工农的老茧好，就毁文化，讴歌文盲。
啊，害怕右边的泥潭就栽进左边的泥淖。
唉，片面性！仿佛我们的两眼比目鱼似地长在一旁！

我们认定，人如同他的血型，终生不变。
矫健的雄鹰不曾是卵，也不会死亡。
新生的好，新生的蒺藜也胜过苍老的松柏。
计划生产，就把经济规律当做资本主义的遗孀。
唉，什么都要割裂开来，什么都要引向极端。
哲学：没有统一和谐，只有矛盾对抗……

啊，它驱使我们干了多少蠢事和错事？!
它浪费了我们多少资财和时光？!
它窒息了多少思想的胚芽？!埋没了多少理论的珍宝？!
它给多少心灵留下了无端的创伤？!……
今天，形而上学依然在我们的大脑沟回里躲藏。
束缚着我们千百万人思想的翅膀。
它很象电机里的尘埃，锅炉里的水垢，
还在损害革命肌体的健康。
让我们从自己的心室里开始清扫吧，
翻箱倒柜，打开所有的门窗……

一九七九年八月一日

《休息吧，形而上学》这首诗，内涵丰富，文笔犀利。细细品味，可以说，是一篇声讨形而上学的檄文。
所谓形而上学，作为一种与辩证法对立的宇宙观，单就它的概念来说，其含义是，用孤立的、静止的和片面的观点看世界，认为一切事物都是互不联系和永远不变的，如果说有变化，也只不过是数量的增减和位置的变化，这种变化的根本原因不在于事物内部的矛盾，而在于外部力量的推动。若就其表现与危害来说，在中国，那场被人称做“十年浩劫”的所谓“文化大革命”,为我们具体理解形而上学提供了丰富的例证。随着那场浩劫的发展与结束，林彪与“四人帮”相继垮台。但是，他们兜售的形而上学却没有随之而绝灭。诚如诗人向我们指出的那样：“今天，形而上学依然在我们的大脑沟回里躲藏。/束缚着我们千百万人思想的翅膀。/它很象电机里的尘埃，锅炉里的水垢，/还在损害革命肌体的健康。”为此，诗人写下《休息吧，形而上学》这首诗，历数形而上学的条条罪状，以期激励人们从自己的头脑中扫除形而上学的流毒。
总览这首诗，它的动人之处不在于所谓“诗中有画”的意境，而在浓缩于诗人笔下的“十年浩劫”象一套音像磁带，能在人们记忆的屏幕上辉映出历史的投影。不是吗？你看——
一幕：一群当权派、文化人戴着纸糊的高帽子游街示众。好得很！铅印的书中写得清楚：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这是真理的顶峰。湖南农民当年斗地主，就是这么搞的呀。
又一幕：随着枪响，一位五花大绑的青年倒在血泊里。为什么？你为批判“血统论”而写的《出身论》虽然观点正确，可你为什么不用那体现了“顶峰”的思想武器而偏要独立思考，不肯遵循我们统一的思维模式？这还不反动？
再一幕：一只带茧的手被人握着举起来：“什么是资格？这就是资格！”于是老茧代替了升学试卷。问理由吗？很简单，上头有人说过：“宁要社会主义的文盲，不要资本主义的精神贵族”。这可是关乎到国家变不变颜色的政治问题呢。
一幕一幕，在诗人的心屏上闪过，和着诗人的愤慨化成了沉重的诗句。因此，请不要以为那些朴素得象泥土一样的话已经衰老。“凝固在铅板上的思想就成了真理的终结”、“服装、文艺、思维都制造出绝对的式样”……这些诗句直如碑刻无华，却能够百世留存，永不磨灭。
最后还有两点需要指出：这首诗的结构和标题，也是值得称道的。
它的结构：首段从星系飞奔、海陆升降等宇宙万象写起，归结出：“一切都在运动，一切都在演化，/辩证法是这宇宙大自然之王。”这就使得辩证法这一科学的宇宙观如明镜高悬，照彻人间是非功过，使形而上学的条条罪状难逃正义的审判。末段以“电机里的尘埃”、“锅炉里的水垢”比喻形而上学在人们头脑中的流毒，原来兴风作浪、洒怨人间的恶魔，在宇宙之王的脚下竟是如此的渺小！诗人巧用对比，激励人们树立战胜形而上学的信心，难道不是匠心独运的表现吗？
至于诗的题目，按常理应该是对于形而上学的死刑宣判，但诗人却象劝慰老朋友似的说：“休息吧，形而上学”。这语气，分明是在启示读者：形而上学与辩证法相反相成，互为存在的条件，我们只能在一定的条件下限制形而上学的为所欲为，却不能把它彻底的消灭。辩证法同形而上学的斗争，永远与宇宙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