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店老人

·段成式·

韦行规自言少时游京西，暮止店中，更欲前进，店前老人方工作，谓曰：“客勿夜行，此中多盗。”韦曰：“某留心弧矢，无所患也。”因进发。行数十里，天黑，有人起草中尾之，韦叱不应，连发矢中之，复不退。矢尽，韦惧，奔马。有顷，风雷总至，韦下马负一树。见空中有电光相逐如鞠杖，势渐逼树杪，觉物纷纷坠其前，韦视之，乃木札也。须臾，积札埋至膝，韦惊惧，投弓矢，仰空乞命，拜数十，电光渐高而灭，风雷亦息。韦顾大树，枝干童矣。鞍驮已失，遂返前店，见老人方箍桶，韦意其异人，拜之，且谢有误也。老人笑曰：“客勿恃弓矢，须知剑术。”引韦入院后，指鞍驮言：“却须取相试耳。”又出桶板一片，昨夜之箭，悉中其上。韦请役力汲汤，不许，微露击剑事，韦亦得其一二焉。

〔选自《酉阳杂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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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富有传奇色彩的笔记小说，讲述了一个惊心动魄、生动神奇的故事，读来引人入胜。小说刻画了一位身怀异术的剑侠——京西店老人的形象。这个人物的绝技异术虽不可信，但人物形象倒是令人钦敬的。
先以故事情节的安排而论，作者的手法就很高明。作者是于平淡无奇之中起笔，在悬念之中展开惊心动魄的情节，在意料之外释除悬念，再回到平淡之中收束结局。故事的开端，写韦行规游京西，傍晚来到一个客店，停下后又想继续赶路，这时店前的一位老人劝他别走，只说了一句：“客勿夜行，此中多盗。”可是年轻的韦行规自恃擅长射箭“无所患也”,就走了。一个匆匆过客，要走便走，也许是艺高胆大，也许是口出狂言，反正无人阻拦，也无人多问，如此而已。至多读者会关心此人到底会不会遇到强盗。故事就是在这平平淡淡之中开始了。谁知“行数十里，天黑，有人起草中尾之，韦叱不应，连发矢中之，复不退。”读者的心悬起来了，为韦行规的命运担心，更奇怪于这是什么样的强盗，箭射中了竟不退。随着“矢尽，韦惧，奔马”,情节的发展大出读者意外，一场震撼人心的事变发生了，先是“风雷总至”,接着“空中有电光相逐如鞠杖，势渐逼树杪(树梢),觉物纷纷坠其前，韦视之，乃木札也”。不一会儿，竟会“积札埋至膝”。读者此时当是忧心忡忡了。韦行规“惊惧，投弓矢，仰空乞命，拜数十，电光渐高而灭，风雷亦息。”至此，读者心中似一场暴风骤雨过后，情绪稍定。可是随着韦行规的目光一看，大树的枝干已经秃了，真是令人后怕。读者在庆幸之余，却仍然心怀疑问，这场变异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时韦行规“鞍驮已失”只身返回先前的店中，见那位老人家正在箍桶，是那样的安闲。韦行规意识到老人是个异人，连忙施礼并致歉意，承认自己“有误”。老人笑道：“客勿恃弓矢，须知剑术。”原来如此，那令人魂飞魄散的一幕是老人的剑术制造出来的。果真如此吗？且到院后去看吧：鞍驮在此，一片桶板，“昨夜之箭，悉中其上”。读者的悬念解除了，疑问没有了。那么后事如何？作者只用一笔就交代了故事的结局：“韦请役力汲汤，不许，微露击剑事，韦亦得其一二焉。”这一笔是那么平实，绝无渲染，却给读者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而这位剑术奇异的老人的形象也就此刻画完成。
作者刻画人物形象的手法极为高明，是一种多角度多层次的对照映衬方法。一方面以平淡宁静与神奇莫测互相对照映衬。老人起初不露声色，恰恰预伏着惊人之举；风驰电掣过后复归恬淡平静，更透出老人的身手不凡。平淡突出了奇异，惊心动魄也突出了奇异，而惊人之举后的平淡更显奇异。另一方面，老人与韦行规二者间也是对照鲜明。老人有奇异剑术反而下露锋芒，这和韦行规的锋芒毕露适成鲜明对比；老人的惊人之举与韦行规的失魂落魄又是强烈对照；老人事后的一言一笑以及“不许”、“微露”和韦行规的“拜”、“谢”、“请”更是截然相反。正是这种对照映衬的艺术手法，使一位剑侠老人的奇异形象鲜明突出，从而揭示了小说的内涵。至于韦行规这个人物，看来也并非言过其实之人，作者在刻画这个人物时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
小说的主题是积极的。尽管作者是通过神异的情节塑造了一个神异的人物形象，却通过这位异人告诉了读者一个深刻的道理，即山外有山，能人背后有能人，为人不可自视过高，更不能骄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