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字形飞白

24.一捐官不大识字，坐堂问案。书吏呈上名单，上开原、被、证三人，原告叫郁工耒，被告叫齐卞丢，干证叫新釜。官执笔点原告郁工耒，因错唤曰：“都上来”。三人一齐而上。官怒曰：“本县叫原告一人，因何全上堂来？”吏在旁不好直言其错，因曰：“原告名字，另有念法，叫郁工耒不叫‘都上来’。”官又点被告齐卞丢，误叫“齐下去”。三人一齐而下。官又怒曰：“本县叫被告一人，因何又全下去？”吏又曰：“被告名字，亦另有念法，叫齐卞丢，不叫‘齐下去’。”官曰：“既然如此，干证名字，你说该念什么？”吏说：“叫新釜”。官回嗔作喜曰：“我就估量他必定也另有念法，不然我要叫他作‘亲爹’了。”(《笑林·嘻谈续录卷上·官读别字》
评析 公堂之上，老爷一会儿叫“都上来”,一会儿叫“齐下去”,又差一点把证人喊作“亲爹”,这案子可怎么个审法？因为是“捐官”,自然“不大识字”,所以念白字亦属正常。作者运用飞白修辞，辛辣地嘲讽了封建社会官场的丑态。
25.〈生〉大家轮流掌会，便出题目。今日小弟叼占起来，已出有题目在此。
〈净秀念介〉杜再贼。
〈丑〉差了，是壮舟贼。
〈生笔介〉是牡丹赋。

(《绿牡丹》)

评析 牡、杜、壮；丹、再、舟；赋、贼，这些形似字在净、丑看来，似乎都是一个模样，于是便只好闹笑话了。这则“飞白”,对于目不识丁，却要故作斯文，好为人师的人，是一个有趣的讽刺。
26.第二天，我二叔把这事儿跟大伙一说，一个个又好气又好笑，全议论开了。“那天，他到我们国际部，把我国领土钓鱼岛说成钩鱼岛……”“可不，那天他到食品商店，把糖炒栗子说成糖炒票子，还愣说人家胡闹。”(曹业海、吴棣《草包总编》单口相声)
评析 身为总编，却不分“钓”、“钩”,不辨“栗”、“票”,此等水平，只好冠之曰：“草包”。
27.一日，公子有谕仆帖，置案上，中多错误。“椒”讹“菽”,“姜”讹“江”,“可恨”讹“可浪”。女见之，书其后云“何事可浪，花菽生江；有婿如此，不如为娼。(蒲松龄《聊斋志异》)
评析 “椒”讹“菽”,“恨”讹“浪”是字形飞白；“姜”讹“江”,是语音飞白。此例“白”得出奇，其女骂得切齿，真是淋漓酣畅，痛快之至。
28.“她还当医生呢，认识几筐字？ 记得她念文件吧，‘林彪替他儿子选鸡子……’当时我一直纳闷，选什么‘鸡子’?凑过去一看是选‘妃子’!”一向待人宽厚的于立秋一本正经地说。(成平《干杯，女兵们》)
评析 此例的字形飞白，既嘲笑了“她”的无知、浅薄，又讽刺了林彪的昏庸无道，以幽默的情调表达了作者的憎恶。
29.昔一人出外为商，不识字。舡泊于江心寺，边携友游寺。见壁上写“江心赋”三字，连忙走出唤舡家曰：“此处有‘江心贼’,不可久停。”急忙下舡。其友之曰：“不要忙，此是‘赋’不是‘贼’。”其人摇头曰：“富便是富，有些‘贼’形。”(《华筵趣乐谈笑酒令》)
评析 “赋”、“贼”、“富”之误，有的因字形相近，有的因读音相近，但都与商人的身份、心态相吻合，十分简洁地刻画了商人特有的粗鄙个性。
30.吴沃尧是晚清谴责小说的代表作家。他原字小允，后改字“茧人”,取“作茧自缚”之意，不料常被人错写。有位女士为他画扇面，把“茧人”写成“茧仁”。他见了很不是滋味，惊呼道：“我这不是变成僵蚕了吗？”为了免得别人再次出错，他又把“茧人”改为“趼人”,取“百舍重趼而不敢息”(即行千里路，脚底板都长起了重重硬皮，仍奋进不息)之意。
不想这一改，“趼”虽不容易与“蚕茧”的“茧”字混同起来，却时常有人把它错读错写成“研”或“妍”,使他啼笑皆非。于是他写了首打油诗来为自己“正名”:“姓氏从来自有真，不曾顽石证前生；古端(砚)经手无多日，底事(为何)频呼作‘研人’(磨墨之人)?”又说：“偷向妆台揽镜照，阿侬(我)原不是‘妍人’(娇艳的女人)。”

(王培焰《吴沃尧“正名”和马芮改名》)

评析 “茧人”被写成“茧仁”,“趼人”被写成读成“研人”、“妍人”,难怪名字的主人哭笑不得，而要写打油诗来解嘲了。
31.点完名，马中作了总结：“名字起得都不错。”然后才开讲，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字：“黔之驴。”这时“耗子”逞能，自恃文学功底好，想露一鼻子，大声念道：“今之驴”。下边一阵哄笑。(刘震云《塔铺》)
评析 “黔”、“今”之差，弄巧成拙，暴露了“耗子”的极差的“文学功底”,用“字形飞白”来刻画人物，原是极省笔墨的。
32.“指导员咋老帮我们出牌？不是军事政治一把手搞团结的时候，当心军事打败政治，败了要拿战争赔歉——请客！”这帅兵显然想在冼文弓面前卖弄几句，却错把赔“款”说成赔“歉”,露了不学无术的底。(刘兆林《啊，索伦河谷的枪声》)
评析 “款”、“歉”不辨，弄巧成拙。字形飞白写人，具有简洁生动的表达作用。
33.甲：就是上次那电视连续剧“蹉跎岁月”的题目我不认识。
乙：“蹉跎”两个字不认识。
甲：我念：咔喳岁月。
……
甲：中国人民银行，我念成：中国人民很行。
乙：很行？
甲：这当时，也突出一下爱国主义嘛。
乙：你就别找辙了。

(姜昆、李文华新相声选《哺乳诗人》)

评析 “飞白”是相声艺术常用的一种修辞方法。棒哏演员与逗哏演员在对话中，往往白字连篇，引得听(观)众哄堂大笑，产生了独特的艺术效果。此即一例。
34.至于“钊”,则讹为“钉”,还不过一个小笑话；听说竟有人因此受害。曹锟做总统的时代(那时这样写法就要犯罪),要办李大钊先生，国务会议席上一个阁员说：“只要看他的名字，就知道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什么名字不好取，他偏要叫李大剑？”于是乎办定了，因为这位“大剑”先生已经用名字自己证实，是“大刀王五”一流人。(鲁迅《忽然想到》)
评析 一字“飞白”,在鲁迅的笔下，化作投枪、匕首，直刺敌人心脏。堂堂内阁成员，在国务会议上，竟将“钊”认作“剑”。倘若仅此而已，倒也罢了，却还要以此来办案定罪，置人于死地。这就不只可笑、可怕，而且可憎、可恶了。
35.一监生爱读白字，而最喜看书。一日，看水浒，适有友人来访，见而问之曰：“兄看何书？”答曰：“木许。”友人诧异，说：“书亦甚多，木许一书，实所未见。请教书中所载，均是何人？”答曰：“有一季达。”友人曰：“更奇了，古人名亦甚多，从未闻有名季达者，请问季达是何样人？”答曰：“手使两把大爹(斧),有万夫不当之男(勇)。”(《嘻谈续录卷上》读白字)
评析 这样的事，生活中未必真有。作者杜撰出这么一位白字先生，意在告诫人们读书还是认真一点的好，可别把字念“白”了。更不能念错了，还不知羞，故意卖弄。
36.有人送枇杷于沈石田，误写琵琶。石田答书曰：承惠琵琶，开奁视之，听之无声，食之有味。乃知司马挥泪于江干，明妃写怨于塞上，皆为一啖之需耳。嗣后觅之，当于杨柳晓风、梧桐夜雨之际也。(《坚瓠首集》三)
评析 枇杷，水果名；琵琶，民间流行的一种四弦乐器。只因字形相近，字音相同，致使“枇杷”变成了“琵琶”。这个“飞白”的意趣，全在沈石田的答书里；将错就错，借题发挥，妙用典故，巧设“飞白”,写出一段奇文，讽刺得文采流溢，妙趣横生。
37.清末李鸿章的一位远亲，在科举应试时写道：“我是李中堂大人的亲妻(戚),乞求照顾”,主考官将错就错，以毒攻毒批曰：“所以我不敢娶(取)。”(赵义信《“将错就错”的独特功效》)
评析 此例之妙，倒不在“亲妻”之白，而在主考官将错就错，以毒攻毒。既为中堂“亲妻”,我岂敢“娶”?此等白字先生，取又何用！应试者的愚蠢可笑，主考官的睿智风趣，在这一“飞白”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38.训蒙先生爱读白字。东家议明每年租谷三石，火食四千，如教一个白字，罚谷一石，如教一句白字，罚钱二千。到馆后，与东家街上走，见石刻“泰山石敢当”,先生误认“秦川右取当”。东家说：“全是白字，罚谷一石。”回到书院，教学生读论语，“曾子曰”读成“曹子曰”,“卿大夫”念为“鄉大夫”。东家说：“又是两个白字，三石租谷全罚，只剩火食钱四串。”一日，又将“季康子”读作“李麻子”,“王日叟”读作“王四嫂”。东家说：“此是白字两句，全年火食四千，一并扣除。”先生作诗以叹曰：“三石租谷苦教徒，先被‘秦川右’取乎。一石输在‘曹子曰”,一石送与‘鄉大夫’。”又曰：“四千火食不为少，可惜四季全扣了；二千赠予‘李麻子’,二千给予‘王四嫂’。”《嘻谈录》
评析 训蒙先生原是白字先生，一年的租谷火食全被罚光，却又能作诗二首以自叹，可见又不是全然的白痴。此例，通过是一个杜撰的笑话，刻画了一个学识浅薄、不能自食其力的穷酸秀才的形象。
39.灯谜：长斋，打一成语——素味(昧)平生。
评析 这是“飞白”辞格的另一种形式，即灯谜本身并无白字，但要解出谜底，必须先将谜面上的某字念“白”了，方能解得开。此例中的“昧”应别读作“味”,素味平生，自然是长期斋戒了。
40.“最近我特别爱看琼瑶。她的书出一本我读一本，我发誓要读完她所有的小说。你也喜欢吧？看她的书感动不？”
我忽然不那么难为情了，“我读一两本。我对她那些故事无动于哀。”
这句话一送出口，我就后悔了。我们在学校时养成了个坏习惯，常常故意念错那些容易读错的字。同学们一块儿这么闹的确很开心，可想不到我在这儿让它滑了出来。(白小易《无动于哀》)
评析 “衷”、“哀”,由于字形近似而容易读错。故意读错那些容易读错的字，意在寻开心。一旦养成了习惯，到了正式场合，也会脱口而出，成了“滑别”的语言。
41.有主人以米数石延蒙师，与之约：读一别字，罚米一升。至解馆，计一年所读，退却，仅存米二升。主人取置案上，师大失望，叹曰：“是何言兴(欤)?是何言兴(欤)?”主人顾童子曰：“连二升一并拿进去。”(《笑林》)
评析 此例旨在讽刺、挖苦蒙师的低能。“兴”和“欤”的繁体“興”、“欤”原是形似字，极容易混淆的。把“欤”误认作“興”虽属“事出有因”,但一年的工钱却丢光了。